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郝娜透明(1-4)

郝娜:透明(1)

  (一)

  我叫王秀秀,今天早上起床後,發現自己透明瞭。

  除了我自己,誰都沒有發現我不見了,不生氣,不傷心,我開心。

  同學們都管我叫“卡門”,無關於小說里美麗妖嬈的吉卜賽女郎,他們叫我“卡門”只是因為我在進門時有卡在門上進不去的危險。也難怪,體檢的時候老師都不讓我上稱,怕我把稱壓壞沒法給那些苗條的女生稱體重了,這樣那些苗條的女生在知道自己的體重後就沒辦法喊著要減肥了。

  小蕾是班裡唯一不管我叫“卡門”的女生,她叫我“秀秀”,她不嫌我是暴發戶的女兒,也不討厭我肥胖的身材,小蕾和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經常被男生們捉弄。我心裡清楚,男生們捉弄小蕾是因為喜歡她,她臉蛋兒漂亮身材好,人品又好,每個人都該喜歡她的。男生對我就單純的是欺負著圖好玩了,誰讓我長得這麼滑稽呢?

  和男生恰恰相反,我們班的女生都討厭小蕾,喜歡我。因為小蕾有著她們沒有的異性緣,而那些女生和我站在一起方能襯托出她們的美麗。我們班的女生包括小蕾在內都說我其實不醜,不同的是,小蕾只是在我被欺負哭的時候說過一次,那些女生則通常會有男生在場的時候裝作很通情達理的樣子大聲地說出來,因為只要她們說完這句話,就馬上會有男生喊出來:“你審美有問題啊,她那叫不醜?”

  我今天透明瞭,站在鏡前,我看不到自己,誰也看不到我,其實說實話,我覺得也沒人想看到我。

  爹又和那個媚俗的女人出去了,“媚俗”這個詞是小蕾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看到那個女人時教我的,我覺得形容得貼切就拿來用了。

  娘是被爹氣死了,娘身體本來就不好,爹中彩票後就開始帶那個媚俗的女人回家,娘就整天生氣,最後一口氣沒上來,死了。親戚誰都不要我這個看起來只會吃飯的沒用傢伙,爹就只好把我接到了城裡,他還算有良心,用錢為我砸開了這所貴族學校的門。

  我不討厭任何人,因為,麻木了。

  (二)

  我曾經和M說,我只想穿上隱行衣,一個人走過我愛的角落,不會打擾到任何人,不會再有任何人看著我笑得詭異。這些話我只對M說過,連小蕾都不曾聽到,不知道為什麼,大概僅僅因為他是M吧--一個我通過Message(簡訊)認識的陌生男孩子,有些話,對陌生人說要比對熟人說感覺好得多。因為我不想看到小蕾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流露出來關切擔憂的神色,也不願意她為了我的事情而感到悲傷,那隻會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在她面前我是堅強的孩子,她才是應該得到保護的人,她的生活應該是漂亮燦爛的,我不想因為我這個醜人而毀了她的快樂。

  小蕾也不是幸福的孩子,她爸爸三年前因為車禍死掉了,她媽媽原本沒有工作,爸爸死後,她爸爸生前所在的工廠給了她媽媽一份收入微薄的工作,她們家還領著社會低保,她媽媽為了能讓女兒出人頭地,用肇事司機賠的所有的錢讓她進了這所貴族學校。她有著最漂亮的臉蛋,卻穿著最寒酸的衣服,考著最高的成績,卻得不到老師的青睞(因為家裡沒錢嘛)。其實,她完全可以依靠著她的人緣,用著那些喜歡他的富家子弟的錢活得光鮮。可是她是那般倔強有原則的人,不要說花那些人的錢,就連我的錢她都不肯接受一分。

  那是個很沉悶的下午,小蕾紅著臉跑過來對我說她哥哥從外地來找她,不能一起去圖書館了,我看到遠處有一個高高帥帥的男孩子正靠著校門口的水杉樹踢石子。

  “哦,那你去吧,路上小心。”

  “嗯,你也是,那明天早讀見。”說完就如釋重負地轉身跑向那個男孩子,男孩子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著小蕾笑得燦爛。

  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校門口,我心理暗暗納悶:什麼時候,小蕾冒出了個哥哥?只是沒想到,她那一離開,竟成了訣別。

  (三)

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郝娜透明(1-4)


  郝娜:透明(2)

  第二次見到M是在小蕾的葬禮上,小蕾在黑白的像框裡笑得美麗幸福,可是那種笑容卻像一把刀子深深紮在我心上。王秀秀,你說過你要守護小蕾幸福一輩子的,可為什麼,她現在安靜地躺在那裡,再也無法聽到你無力的允諾,卻笑得欣慰?

  “M,我最好的朋友走了,她是我在這世上活著的唯一理由,她漂亮,她優秀,可上帝卻把她召走了。我不知道我為何還拖著這可笑的軀殼活在這世上,為什麼不讓我代替她離開,為什麼不讓我來承受這一切的痛苦?”現在小蕾走了,我只剩M了--那個讓我能找到一絲依賴感的人。

  “我喜歡的人也離我而去了,她走的時候我就守在她身邊,看著她痛苦我卻無能為力,我現在在她舉行葬禮的禮堂的門外,她的家人恨我害死了她不讓我進去。我是個畜生,是個膽小鬼,我那麼喜歡她卻還是放開了她的手,我真該死……”

  帶著疑慮,我走出了禮堂,果然看到樹下靠著一個低頭看手機的男孩子,那就是小蕾所謂的哥哥,與那天在校門口見到的一樣的姿勢靠著樹,只是此時的他已頗為狼狽,他被所有人視為害死小蕾的凶手,除了警察,因為沒有證據表明小蕾是他害死了。他的臉上帶著抓痕,有的傷口還在流血。我想,那應該是小蕾媽媽的傑作吧,我遠遠地看著他,冷笑一聲轉身離開了禮堂。

  “的確,你與其苟活在世上,還不如去死。不過,上帝把你撇在這世上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他不想讓你玷汙了地獄。”

  發完資訊,我將手機扔進了路邊的地溝,嫌惡地看著手機砸起的汙水浮起,只笑自己愚蠢,竟然把這樣一個懦夫看作和小蕾一樣可以推心置腹的人。

  (四)

  我對著空無一物的鏡子想象著我該有的醜態,這是小蕾葬禮的第二天,我變透明瞭,極度的悲傷之下已經沒有恐慌。現在小蕾走了,我終於也達成了對M所說的心願:現在,沒有人再會看到我醜陋的嘴臉,也沒有人再會諷刺挖苦我了。可是,我現在還在乎這些嗎?

  “秀秀?你看得見我嗎?”是小蕾的聲音!我轉身看到了小蕾,因為她也不在我的鏡中。

  “小蕾!你不是……”

  “沒錯,我已經死了,你也死了,小秀,你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了嗎?”

  依稀,計程車,笑得猙獰的司機,可是,一切似乎都那般遙遠……

  “我什麼都不記得了,管他呢,反正我也沒有什麼眷戀的,我們都死了,這樣就不用分開了,對吧?”

  “不,秀秀,你還不能走,我要你答應我,你不能跟著我走……秀秀,我沒有求你為我做過任何事,只有這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請你答應我:我要你成為我,照顧好我的媽媽,代替我愛小允,我沒有時間了,我必須把你送回去,回去之後你自會明白一切……”

  “喂……”

  小蕾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就像身後的鏡子跌去,忽然,整個世界一片黑暗,只有一點光斑離我越來越遠,彷彿觸手可及卻無論如何也抓不到。

  (五)

  忽然,好亮!依稀聽到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我猛地坐起身,一陣尖叫。我睜開眼,半天才適應了刺眼的光線,發現自己坐在很髒的臺子上,看來,他們已經將小蕾的屍體放上了火葬臺,不,是我的身體,我在小蕾的身體裡!

  女人的哭喊停止了,先是一愣,緊接著向我奔來,抱住我,讓我透不過氣。人人都對於小蕾的“復活”覺得奇怪,醫生要為我做一系列檢查,可小蕾的媽媽堅決不讓任何人碰他的女兒,經過協調,醫院還是給我做個幾項基本檢查,結果一切正常。醫生向小蕾的媽媽賠著不是,說小蕾可能是假死,因為一時疏忽差點釀成大禍。小蕾的媽媽說這是上天的恩賜,不敢怨恨誰,於是事情就不了了之了。我學著小蕾的樣子,原以為這會很困難。其實不然,不知什麼時候,我們已經真正融為一體了。

  小允,也就是M,在我回到學校的第二天來學校找我,無視班主任和同學的在場,奔過來將我摟在懷裡,本來我已對這個人厭惡至極想推開他再給他一巴掌的,可是小蕾的話又忽然迴響在耳旁:“……代替我愛小允……”於是就遏制住了扁他一頓的衝動。




  郝娜:透明(3)

  忽然,聽他在我耳邊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告訴我,為什麼在那個關頭你要放開我的手,不是說好要一起走到最後嗎,為什麼不讓我和你一起去死?”

  我,錯怪他了嗎?

  (六)

  後來,我假裝磕壞了腦子不記得他和我之間的一些事了,要小允告訴我小蕾死前的一切。

  8歲時,小蕾喊著“老師來了”替他趕走了欺負他的小流氓們,他說小蕾是個堅強的孩子,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10歲,小允和小蕾許下要一輩子在一起的承諾,很單純和幼稚的誓言,因為在過家家遊戲中他是爸爸,她是媽媽;13歲,小允舉家搬到另一個千里之外的城市,小男孩讓小女孩留在原地等他,說他一定會回來;17歲,小允回來,上次在校門口是他們四年來的第一次見面,一起去了小時候常去的海岸,可是因為木製的觀景臺年久失修一下子坍塌了,小允一隻手拽著鐵欄,一手死死拉著小蕾,小蕾眼看著小允快要撐不住,這麼下去只有兩個人都葬身大海的份兒,於是甩開了小允的手,落入大海之前向小允喊出的最後一句話是:“好好活著,小……”“允”字還未說出口,她已撞上了礁石被浪花捲開了去。小允用自己最後一點力氣,爬上了岸。傍晚的海岸沒有一個人,他發了瘋向附近的小漁村呼救,兩個小時後,在漁民的幫助下找到了小蕾。

  “你有想過要隨著我一起離開嗎?”我問他。

  “那天從你的葬禮中被趕出來我就去了那海岸,我覺得是我害死了你,想從你離開的地方隨你而去。可是,我竟然看見了你的幻影,你責怪我不聽你的話,你說你還活著,要我回去找你,我就回來了,結果,你真的還活著。”

  原來他真的很喜歡小蕾,而我竟以為他是凶手。

  “小允,抱抱我,好嗎?我們再也不分開,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麼驚心動魄的事情了。”

  “嗯。”

  小允的懷抱好溫暖,但是還是很陌生,總會習慣的,因為是要牽手走一輩子的人啊。

  (七)

  後來,一切都回到了從前,只是校園裡都傳遍了一件事:王秀秀死了。小蕾“復活”後的第二天有人在郊外發現了她的屍體,被連捅幾刀,已經面目全非,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搶走了,據說她莫名其妙地扔掉手機後上了一輛計程車,司機認定她是一位有錢的主兒,就把她拉到郊外的倉庫中綁架她,她遲遲不肯說出家人的聯絡方式,在反抗的時候被司機殺了。

  同學們不痛不癢地議論著,日子久了,那個叫“王秀秀”的醜姑娘也漸漸被人淡忘,女生們依舊不喜歡小蕾,“她身上有股死人的味道”她們小聲議論著,男生們也不敢來招惹小蕾了,因為她現在有了個很帥很厲害的男朋友充當護花使者。

  王秀秀的爸爸在她死後來過學校一次,我覺得他一夜間彷彿老了很多,匆匆地來了又匆匆地走了。後來我去了他的住處,早已人去樓空,已經成了小蕾的我心裡竟有些痛,那個男人,這下徹底從我的世界消失了,我非但沒有感到一絲快樂反倒這般悲傷,為什麼?

  我過上了小蕾的生活,陪伴著小蕾媽媽,不,我媽媽過著清貧但快樂的日子,牽著小允的手去了這個城市最甜蜜的角落。某天,我在小蕾的抽屜裡發現了曾經寄放在她那裡的家裡鑰匙。於是,每個星期日的晚上總會讓小允騎著單車載我回曾經的房子看看,房子裡的擺設都沒有變。每個禮拜去那裡坐坐,站在和小蕾分開的鏡子前發呆似乎成了我的習慣。我總是依偎著小允的肩膀坐在房子前的臺階上,彷彿在回味,但又更像在等待著什麼:也許那個胖胖的男人還會回來,畢竟,他曾是我爸爸--一個我愛過也恨過的男人。縱然我現在是小蕾,可是還會懷念“王秀秀”的那段時光,雖然不美好,可卻有一種獨特的味道,讓人眷戀……

  常常還會夢到小蕾幸福的模樣,她在天堂見到了她爸爸,她說這是最好的結局,我不置可否,但我們現在都很幸福,不是嗎?我和小蕾,無論各自在哪裡,我們的幸福註定是連在一起的,誰也逃不掉。我和小允,現在很相愛,他偶爾會給我講一個叫H的簡訊女孩兒,他叫她H,因為他希望她能得到幸福(Happiness),希望她永遠快樂(Happy)。




  郝娜:透明(4)

  我們的幸福在開花,是你和我的,小蕾。你看到了嗎?

  後記:人和人之間有什麼不同,愛誰不是一樣?其實,只要是善良的人們都可以相親相愛的。軀殼的美醜又能代表什麼?到頭來容顏終將會老,只有實在的感情會在回憶中突顯出曾經奔走的意義,讓人不至遺憾。沒有人可以活得透明(即便你儘量活得悄無聲息),秀秀沒有透明,她以小蕾的形象過著她和小蕾的生活;小蕾也沒有透明,因為她活在天上,活在所有愛她的人的心裡。她們都沒有透明,我們也不會,因為無論在何時何地,我們都在留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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