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劉夢怡夜奔(1-3)

劉夢怡:夜奔(1)

  我養了一隻叫做阿卡的狗,花色的面板和玻璃球一樣的琥珀色的眼睛。他喜歡親暱地伏在我的腳背,用鮮紅的小舌頭舔我的指尖,我覺得他真是個精靈,會在我微笑的時候舞蹈,在我難過的時候陪我一起沉默。他是我小小的寶貝啊,我們要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

  我在屋子後面的空地上種了葵花,儘管這個乾枯的北方城市沒有甘甜的和柔和的風,只剩下漫天飛舞的塵埃。可是我依然無比深情地相信著,我的葵花會好好地生長著,她終會開出一片豐盛的花朵,在太陽下笑盈盈地站著,如同一隻昂著頭的高貴的天鵝。

  我每天都帶著阿卡去看我的葵花。我們在陽光下久久地站立著,輕聲哼歌。我想那枚沉默的種子會聽到的,她會把這些歌都化作沉甸甸的愛吸收進體內。而此時我的狗,正繞著那個埋藏著葵花籽的小坑緩緩地走著,微微地昂著頭,宛若一個驕傲的騎士。他的身後,那些鬆軟的泥土上已經留下了一排深深淺淺的痕跡。

  午後我坐在寬敞的房間裡看影碟,而阿卡一如既往地陪著我。我看一些很清澈的文藝片,裡面的男女糾纏地相愛著,最後別離。通常這個時候我的臉會格外的潮溼,如同江南氣迷漫的梅雨季節。那些離別時的畫面和恰到好處的煽情的臺詞總是一遍遍地糾痛我的心。

  那個時候我正愛著一個高高大大的叫做海海的男孩子。即使現在,我也總是在腦子裡想象第一次遇見他時的樣子。他的碎髮在頭上如一根根針刺般高傲地挺立著,他穿著映有骷髏頭的鬆鬆垮垮的T-shirt。在這個寂寞橫生的年代裡,他奇異的髮型和服飾都如同冬天掉光了枝葉的樹上突兀開出的花一樣新鮮和奇特,讓我產生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莫名其妙的興奮感。

  我記得是在一個湖邊,是的,湖邊,已經微微結了冰。他對我說,我們相愛吧。我不知道該怎樣描述我那時的心情。我沒有說話,只是以一種驚訝的眼神看著他。太陽似乎是在不經意間悄悄到來了,它撥開厚重的霧氣,撒下幾點稀疏的光澤,卻是那樣的溫暖

  哦,我的海海,長得像王子一般好看的男孩子。他對我說,我們相愛吧。一句戲謔和玩味的話卻在猝然間擊到了我。我甚至願用整個生命去相信他的真心,相信這個看似美好的謊言。我把少女時代對愛情所有幻想和激情都交到了他的手心。我固執地認為我們會好好地愛著。是的,愛著,還有什麼能比在年少輕狂的歲月裡義無反顧地愛一場更為珍貴的呢。

  電影已經近乎到了尾聲,開始播放一首悲傷的情歌。我發現我的臉更加潮溼了。

  我的愛人沒能一直陪我走下去。他在離別的那天俯下身親吻我的眉尖。他對我說,小朵,我會回來,如果你願意等我。在那一瞬間我是驚恐的,我想起網路版的《海的女兒》中,小人魚對王子說,等待,是人間最奢侈的名詞。等到我白髮蒼蒼,等到我韶華不在,我知道我依然愛你,但是你已經忘記前盟。

  可是我沒有在那一刻把我的恐懼,我的痛苦都告訴他。我只是微笑地對他說,好,我願意等你。因為他是海海,我最愛的海海,所以我只能對他笑,只能對他說,好的,我願意等你。

  然後,海海的身影消失在了火車轟響的啟動聲中,我的眼淚終於在那一刻徹底地崩潰。

  直到現在我總是在想,如果當時我在他面前哭泣,如果當時我拉著他的衣服對他說,愛我,就請為我留下來。那麼這場沒有結局的愛戀會不會變得美好一點呢?至少不會是用沉默來結束所有的愛和溫暖吧!

  可是我知道我不會那麼做,因為海海說過他最大的夢想是去一個遙遠的海濱城市,在那裡辦一場只屬於他的畫展。所以他選擇離開了我,並且在分別的一刻對我說,小朵,我會回來,如果你願意等我。

  我總是給海海寫信,我選擇那種粉紅色的信紙,在上面寫下這個夏天我所有的想念,然後走很長的路去郵局把信寄掉。我每天都那麼做,並且樂此不疲,好像這是我生命中一項莊嚴而神聖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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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夢怡:夜奔(2)

  海海會偶爾打幾個電話給我,我聽到他幸福而快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說,小朵,估計我的畫展馬上就可以舉辦了,然後我就可以回到你的身邊,只要你還願意等我。他每次都那麼說,可是好像永遠都不會有兌現的那一刻。

  終於有一天不再有海海的電話,而我寫給他的信也都原數退了回來,看著上面熟悉的字型,我的眼淚無法抑制地流了下來,落在粉紅色的信紙上,綻放出一大片一大片模糊的水花。

  小人魚到死的那一刻也沒有等到她最愛的人,因為王子已經娶了高貴而富有的公主,所以他無法再兌現那些諾言。而我的海海,也永遠離開了我,那個我最愛的海海,那個會俯下身親吻我眉尖的海海,那個說我會回來,如果你願意等我的海海。他就這樣地走出我的世界,如同水汽般徹底地蒸發了。

  年少時的愛情,和那些倉促的誓言,就像孩子手中芳香而甜美的雪糕,註定會在夏日的陽光中融化成水。

  阿卡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電視機前,非常專著地盯著那些畫面。他的眼睛宛若兩顆在水裡浸泡過的紫葡萄般圓潤有神,閃爍著異常明亮的光彩。我當時就疑惑了,他是一隻狗啊,怎麼可能會被感動。難道他也曾經痛徹心扉地愛過一隻母狗?隨即我便開始嘲笑自己的想法,愛情是什麼,愛情是一朵開在懸崖上的罌粟,連人類都無法好好地征服這朵飽含毒汁的花,何況動物。愛只會讓我們變成傻子,變成那愚蠢的飛蛾去撲向轉瞬即逝的火花,最後弄得一身傷痕累累。

  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並且把他抱在懷裡。也許只有人和動物才能如此親密地相守著。

  我的葵花似乎是聽見了我對她的召喚,她終於在某一天長出了小小的芽,宛若初生的嬰兒般驚惶地看著這個世界,看著這一切她曾經在黑色的泥土中無法看到的景緻。而阿卡便是她降生之後第一個遇見的朋友。他那個時候已經養成了每天都去後院散步的習慣。在某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清晨,他突然興奮地跑了回來,用形狀分明的爪子抓住了我的褲角,他的頭使命地向外伸著,這個時候我明白了它要帶我去後院。

  來到那裡之後,我看到了我親愛的葵花,我每天晚上做夢的時候都會企盼著她開花的寶貝啊。終於長出了偏於蘋果綠和嫩黃之間的奇異顏色的幼苗,她是這個季節賜予我的最豐盛的禮物,如同絢爛的禮花般在驟然間擊中了我的神經末梢。我望著她柔弱的身軀在南方最和煦的春風裡微微地搖曳著,不禁興奮地想要親吻我的狗。

  我不知道是一種怎樣的神奇的力量讓我的葵花以一種異常快的速度生長著。發芽,長葉,開花,似乎都是在一小段非常短促的時間裡完成了。不過那個時候我太忙了,都沒有時間照顧她,我總是讓阿卡代替我去後院看看,每次他都會微笑著回來,在他棕黃色的毛皮上總是泛著一層紅暈,宛如天邊的晚霞般沉醉的色彩。我想,一定是我的葵花長得太過美麗了吧,阿卡為我們的付出總算有了回報而感到一種熱烈的興奮。

  後來的幾天裡,我發現了一件我一直不願意相信的事。我的狗和我的葵花相愛了。我看到阿卡站在那株明豔的葵花旁邊,朝她微微笑著。花朵的清香衝到了他的鼻子裡,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而葵花依然保持著在她還是一顆葵花籽時的羞澀,紅著臉。然後阿卡做了一件他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事情,他踮起腳,把頭觸到花朵旁邊,用嘴輕輕地碰了碰那燦黃的花瓣。我始終把那稱為吻,阿卡溫潤的嘴脣雨點般地蓋到了葵花飽滿的額頭上,我親愛的花朵在陽光下突然間開始流曳出一種奇異的華彩,她一直都喜歡有密度的、實心的光,那麼現在她也得到了一份有密度的、實心的愛嗎?我終於知道在很久以前,在葵花還是一顆粗糙的醜陋的種子的時候,阿卡就愛上了她。他像個騎士一樣地守護著她,他把她當作生命中一個高貴的女神一樣來膜拜和愛慕,這個世界上的一些事就是那麼的微乎其微,那個有陽光的午後,阿卡在土地上留下了他的腳印,也留下了他的心,屬於一隻動物的心,卑微的,弱小的,可是異常熾熱的心。




  劉夢怡:夜奔(3)

  那一刻我身體裡卻充斥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憤怒,我覺得世界就像個萬花筒般糊弄了我,所有曾經的愛和美好都不過是一場五光十色的假象。就連我最親愛的狗和葵花居然都揹著我偷偷地相戀了。他們一定策劃好了一場最豐盛的愛,並且也終於決定把一手將他們撫養長大的小主人給遺棄了。

  天知道我當時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總之我非常的生氣,就如同一頭髮狂的獅子般怒氣衝衝而不可理喻,我在阿卡的脖子上套了一條粗壯的鎖鏈,他立即用哀怨和詫異的眼神看著我,從他出生到現在,我從未給他戴過任何束縛他的東西。平時走路時,他總是跟隨在我的腳邊,或者在他更小一點的時候,我則是抱著他前行。可是今天,我用一條冰冷的鏈子隱藏了所有柔和的愛,我的眼裡再也看不到一丁點對他的疼惜了。

  我把阿卡關進了暗暗的屋子,這兒沒有窗戶沒有陽光,甚至連一盞形狀尚好的電燈泡也沒有。阿卡在這個屋子最隱蔽的一個角落裡瑟瑟發抖,他用他那紫葡萄般的眼睛注視著我,他的眼神依然清晰乾淨地沒有一點點的不滿和怨恨,只是透著一種深楚的失望。這樣的眼神讓我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我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但是當時我並沒有多想,也沒有即使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我只是冷漠地轉身,帶上門離開了。

  我想我一直低估了他們之間的愛。我以為只要把他們分隔幾天,他們便會忘記那些瞬間的激情。可是當我在第二天早上去那間屋子的時候,發現門已經被撞開了,上面還殘留著一點斑駁的血跡。我的大腦像是在突然間停止了運轉般徹底地空了,我不知道我可憐的狗是如何有這樣驚人的力氣撞開這扇門的,以至於他的身體被門上堅硬的鐵器所割傷。我甚至可以想象當時阿卡義無反顧的樣子。

  來到後院後,一切證實了我的猜想,他們私奔了。那片土地剩下的只是葵花殘碎的根和阿卡因為太過用力斷裂的牙齒。只是他們做這一切似乎費了很大勁,所以我追出門去沒多久,便看到了他們。阿卡的嘴裡叼著葵花,他正以一種非常奇異的姿態奔跑著。

  他依然是一隻頭腦簡單的狗,他不知道葵花斷了根,離開了土地,就無法再存活了啊,他不知道那些流進他嘴裡的透明液體是她的血啊,他不知道他心愛的葵花正流著無色的血液在疼痛中逐漸死去。

  而她亦是一株頭腦簡單的葵花,她不知道如果一隻狗失去了尖利的牙齒和爪子就不能再去尋找食物。他已經非常餓了,他的肚子如同癟掉的氣球般軟軟地貼著。可是他還是持續地奔跑著,可憐的阿卡終有一天會餓死或者累死。

  他們都是卑微的生物,可是他們就是這樣頭腦簡單地相愛著。他們把生命當作了愛情的籌碼,甘願在彼此的呼吸裡死去。我震驚了,我看到的是多麼慘烈的壯舉,多麼盛大的私奔啊。那場不休的愛情在每時每刻都席捲著我的心,我親愛的狗和我親愛的葵花,他們選擇了同生或者共死,再也不會分開了。如此卑微大的生物,卻可以這般偉大,即使在黑暗的夜裡,亦能明媚的愛著。

  我想起了海海,想起他好看的笑容和脖子上銀色的十字架。我覺得自己此刻就像《綠野仙蹤》裡的鐵皮人般,在最後一刻終於得到了心。我的身體裡彷彿又重新流進了一股熱忱的愛。那些曾經因為他的離開而在靈魂中刻著的徽章,那些絕豔的傷口,痊癒了,或者說它們以一種義無反顧的姿態消失不見。

  我相信海海會回來的,是的,我應該好好地等著他,等著這場在我最單薄的歲月裡演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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