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章文佳彼岸的煙火(1-3)

章文佳:彼岸的煙火(1)

  月光之下,似乎別無新事,是否有一天,顛倒的感覺走上循規蹈矩的路途,心和眼睛,才能平靜,而生活,才能如我所願,簡單快樂。

  (一)

  2005年,我丟失了若干只耳環,它們都不昂貴,不漂亮,只是我曾經喜歡。每副耳環往往會丟下一隻,留下一隻,剩下的這隻我就把它用小紙袋包好,碼在我的首飾盒裡面。它們像是變成了古時的節婦,在夫君死後就不再拋頭露面,與世隔絕,在暗無天日的角落,華髮繁生。這樣的想象,得以讓我一直對這些精巧的小玩意愛不釋手。

  2005年的夏天,我在耳朵上打了九個耳洞,天氣燥熱,面板癒合緩慢,有一隻耳朵開始腫。腫到耳垂成為肥碩的肉球,連脖子也隱隱作痛。我不能彎腰繫鞋帶,亦不能昂頭看雲彩,我只能直直地支著一顆頭,直直地坐,直直地躺,直直地走路,或者直直地接吻。其實沒有接吻,在那種直直的日子到來之前,我已經和薛梓銘分手了。分手的那天,我路過一家小店,店內滿是閃光的飾品,我看中了一對小小的珍珠耳釘。它們靜靜地躺在角落,似乎已經落了經年的灰,我突然心生憐惜。似乎是想要拯救,於是我買下了那對珍珠的耳環,並且打了兩個耳洞。我抹著眼淚哭著回家,其實,我真的不知道打耳洞會那麼疼。我記得薛梓銘曾經說過我戴耳環應該會很好看,我告訴他我怕疼,所以不願意戴。如果早知道愛情也會這麼痛的話,我就不去愛了。

  我還是接連不斷地打齊了九個耳洞,這讓我每個夜晚輾轉反側,稍不留神就會被痛醒。耳朵上戴滿了各種顏色的鑽石小耳釘,它們會經常和衣服、頭髮等各種各樣的東西糾結在一起。眼黑從那天起經年不退,只是我有耐心,我等,終於會有一天,這些傷口會癒合,留下的只是九個深邃的小孔。它們象徵著過去一年的愛情,千瘡百孔,不值得一提。

  (二)

  初次見到姜際生的時候,我穿著性感的黑色小可愛,畫了深紫色的眼圈,塗了濃稠欲滴的口紅,戴著假睫毛在酒吧裡招搖過市,唱完了跳,跳完了笑,拍桌子,吹口哨。

  兩個小時後我對他說,埋單。

  從頭到尾,我只記住了他的名字,我相信他不會來找我第二次。

  姜際生,是一個並不熟絡的朋友介紹給我的,美其名曰是讓他填補安撫我寂寞空虛的心,讓這個有善心的男子陪我走過今後的人生路。貌似大家都激情澎湃,渴望解救別人。我不是沒人要的主,所以我不要這樣的憐憫。

  我的痛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要讓他們自己癒合,不要別人來插一腳。哭過了,笑過了,痛過了,我才會遺忘。

  (三)

  飄下第一朵雪的時候,我繼續在這個城市遊蕩,抱緊雙肩抬頭看著昏黃的天,去音像店買王菲和莫文蔚的CD,在路邊喝珍珠奶茶,一杯又一杯,我抱著他們,喝下他們,還是不會覺得暖。

  似乎覺得有人注意我,回頭,是一張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的臉,於是脫口而出他的名字,姜際生。

  有一瞬間他驚訝的表情讓我以為認錯了人,一分鐘後明白過來他驚訝的原因。那天,我素面朝天,穿著男式的毛衣,洗舊的牛仔褲磨得起須。

  我笑著說我是秦亦闌,你不記得了,我們一起喝過酒。

  他定定打量我許久,然後說,這可是真實的你?

  我喝了一口茶。什麼是真實,我也不知道。孤孤單單地喝奶茶的時候,我是一個脆弱地不如一個孩子的女子,平日裡我又應該是個如此驕傲的女人。精緻妝容,小碎步,梳的紋絲不亂的發,打理的合時宜的穿著。算不上漂亮,卻有淡定的神情。在酒吧裡,又可以瘋狂到風情萬種,我自以為是個多情又奇異的女子,可是這些薛梓銘都不要!他不要,拒絕接受的表情是那麼寒冷徹骨,他不要,因為他不愛了,理由如此簡單,連嘆息的機會都不給。他跟我說對不起,這讓我在夏天就感覺到了戰慄,並且到現在依然戰慄不止。

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章文佳彼岸的煙火(1-3)


  章文佳:彼岸的煙火(2)

  我承認天氣是太冷了,我一定是凍僵了,所以會胡說八道,幸好姜際生沒有把我當成那種神經質的女子。

  再無話,一邊靜靜看著雪花一朵一朵柔軟地掉下來,無聲蔓延了城市寂寞的街角。

  走出奶茶店,他說,我送你回去。我搖頭,我從來不要人送,或者明天可以去唱歌。

  你還會弄成那副樣子嗎?他的微笑被街燈照出一臉黃,側頭的時候,我發現他的剪影很清秀。

  我沒有回答,對他擺擺手。一朵雪花就在此時,打著旋,輕輕地落在我的手上,稍縱即逝的冰涼和柔軟。

  (四)

  如果不是我們臨時改換歌廳的話,我不會以這樣狼狽的姿勢面對薛梓銘。

  剛剛走上二樓,便嗖地從一個包廂裡竄出一個人來,緊跟著,另一個人拿著蛋糕追上去。蛋糕偏了偏,沒有蓋住前者的臉,落到了地上。而這時,這個擲蛋糕的人,他忽然安靜下來,停止,回頭,瞪眼看我。我也靜了下來,在姜際生身後,隔了很遠,微微點頭:“梓銘,你好。”

  薛梓銘滿臉蛋糕如此狼狽地快樂著,不得不讓我相信,他確實活的天真乾淨,沒心沒肺。

  薛梓銘說,亦闌,是你?你過得怎麼樣?

  我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只對薛梓銘笑著點點頭,轉身的時候他拋下一句:我準備結婚了,然後離開這個城市,和我妻子去外地發展。

  我說:真的嗎?他點點頭,然後說他要去唱歌了,居然是劉德華的“謝謝你的愛”。

  砰然有聲,玻璃杯子居然被我捏碎。我反掌,血迅速滲透雪白的檯布。梓銘再次回頭,眼睛裡有憐惜,有震驚,有不忍,可是他的眼中沒有我想要的那種愛情。

  姜際生突然起身,及時地用桌上的紙巾覆蓋在我的手心上,然後輕輕地牽起我沒有受傷的手,把我帶出四周那些好奇的目光掃射的範圍。

  我摔開他的手,低著頭在前面沉默地走,然後挑一個背風的臺階坐下來抽菸,姜際生看著我,一言不發。

  抽到第四根菸的時候,我起身,目光慵懶,看著姜際生:你有沒有地方可以讓我去。

  這是我和姜際生第三次的見面,我穿著他的襯衣站在視窗,看大片大片炸開的焰火,我想起來今天是平安夜。姜際生的手臂緩緩地圍上來。

  嘆息,這樣下去會是怎樣的結局。

  就這樣下去,某一日,自然會看到結局。

  亦闌,考慮和我在一起。

  我沒有說話,除了身體上的歡愉,我們似乎還不夠熟悉。薛梓銘讓我失常了,也許這個世界也失常。

  我知道在你心裡只有他的位置,你和我之間的,也許只是為了證明自身存在擺脫寂寞的方式,和彼此沒有關係,只使那個人在適當的時間出現,並且足夠乾淨。只是我想照顧你,僅此而已。這並不是憐憫。

  (五)

  我想我已經無法愛上任何男人,所以我們以後做朋友,答應我,做一輩子的朋友。

  說完那句話以後,我只身去了別的城市。我告訴姜際生,我要在薛梓銘離開之前離開,以此保護自己。

  他說,保持聯絡。

  我們果真保持聯絡,除了網路,還有手機,我還會給他寄發表我小說的雜誌,用方格紙給他寫信,告訴他整個七月,這裡一直在下,告訴他昨夜的電影,還有我的心情。

  都是些瑣碎的話,像夾在信裡的細碎花瓣,在時間的手指揉搓下,慢慢泛黃。

  再見姜際生,已經是暮秋,他輾轉來到我所在的小城。我們抱著一大堆食物和紅酒回到我的小屋。

  天還沒有黑透,街燈剎那間亮起來了,一窗的暮色中溫熱的黃再度重疊在一起,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一首熟悉而惆悵的老歌。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和一年前一樣決絕地問,你來做什麼呢。

  他不說話,側頭,我盯著他的側影,那個雪花紛飛的夜晚,忽然遊絲一樣在記憶裡輕輕縈繞。



  章文佳:彼岸的煙火(3)

  加了冰塊的紅酒,兩個人竟賭氣似的一杯一杯地喝。

  我問他有什麼打算,他說不知道。我於是拿來紙和筆,一本正經地給他策劃起來,回自己的城市繼續工作,結婚,生孩子,去南方下海,做一個事業型的男人……

  他笑著撕碎紙,問我,如果我跟一個和你一樣的女子結婚,你說我會不會幸福。

  我相信他是有點醉了,我說我不是上帝,你不要問我,也不要娶和我一樣的女子。就算你要娶,你問我幹嗎?他吵架似的大聲說,你不是說你是我的朋友嗎,是朋友你就幫我參謀啊。

  我把酒倒一點在他的杯子裡,說別煩我了,再煩我的話乾脆我收留你,要不要啊?

  話一出口,我覺得自己肯定是喝多了,手裡的杯子拿不穩,打了個轉,跌落在地板上,頓時碎裂,鮮紅如血一般的液體一點一滴,四處奔流。

  片刻的恍惚後,我的心突然狂亂的跳動起來,我一直退,一直退,退到牆角。我說,我,我是開玩笑的,你明白嗎,開玩笑的!我的聲音提高了八度。

  可是,你哭什麼?姜際生輕輕地問。

  是的,是的,我哭什麼?

  我沒有告訴姜際生,在這一年間,我曾經偷偷地回過一次曾經的城市,去參加薛梓銘的婚禮,去瞻仰那對笑臉如花的人的幸福,去看那美麗的新娘已微微隆起的腰腹。

  我要親手為自己的沉迷畫上句號。

  我曾經以為的以淚洗面沒有,可是酒醉的薛梓銘卻在無人處緊緊地拉住我。我從脣間發出最不屑的聲音,“薛梓銘,這有意義嗎,你是個瘋子。”

  薛梓銘微笑,是的,我是個瘋子,我明明那麼愛你,卻在那時,拋棄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望著他,世界在那一刻很安靜。

  我是天底下最懦弱的男人。而你,你是天底下最薄情的女人。我怕你傷害我,所以不如早一點離開你。我深知你的性情,不可能為一個男子停駐腳步,所以我只能傷害你。亦闌,我愛我現在的妻子永不會多過愛你,我只想借口她,給自己一個理由,離開你。

  我想我會一直記得那個夏天,那個小城一直落雨的夏天,光陰明白,世界清脆。

  姜際生拿起杯子,緩緩地向窗外傾倒,揹著我說,還記得那次,你把杯子捏碎了嗎。你流了很多血,像紅酒一樣的顏色。

  記得,我咬著嘴脣,我還記得,你答應我,我們做朋友,因為我已經無法愛上任何男人。

  是,我答應過你。他沒有轉過身。

  那麼,重複一遍,不要回頭。

  我看到他的背影微微顫抖,終於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傳來他的聲音。

  我答應你,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

  薛梓銘說得對,我確實是天底下最薄情的女子,我似乎愛的遍體鱗傷,其實我愛的只是自己。只是我愛的能力如此貧乏,對別人不好,對自己也不好。一直都不好。

  姜際生轉頭,看到的是我無比燦爛的笑臉,還不快把地上收拾乾淨。

  他聽話的去找抹布,我轉身進了洗手間,嘩嘩的水聲中,虛脫似的,覺得放鬆了以後地累。

  知道今天的遺憾原諒不了昨日的昏盲,我又何必要親手將所有的自信都放棄?我又何必要一不小心講出憔悴的語氣?

  那就這樣吧。這樣最好。鬆開我一直緊握的手心,一片碎玻璃靜靜地戳在愛情線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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