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張曉回首只如初見(1-3)

張曉:回首只如初見(1)

  2007年的最後一抹霓虹漸漸凋盡在黑瀰漫的夜色裡,遠方斑斕的煙火劃破了年關寂寥的天空。我站在年華與年華的黏合處,抬頭仰視城市裡迷醉的紅色夜空,守望著一片片斑駁。

  又是年末,不喜歡用“一轉眼……”這樣的句式,用這種態度面對時間的凋逝太過輕佻。我所鍾情的是“蹙眉”,一蹙眉,驪歌唱罷,天下就不再是曾經的天下了。

  2007年,我又向自己的十八歲義無反顧地靠近了一步,就像一場身負萬千道義的死亡,像一場神聖莊嚴的血祭,不容任何推脫,逃也逃不掉。十七歲的生日過得很單調,跟父母在一起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餐,燈光柔和,話語親切。父母的每一句叮嚀都帶著最殷切的盼望,像一塊歷經千萬載的藍冰,化也化不開。感謝他們,給了我這個世界上最深情的牽掛。

  生日之前的那一段時間,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地離開,相識,分別,像一場預設的宿命,又像是一張無法撕裂無法逃出的網。曾經的種種不斷在心頭回放,像開在頭頂的巨大煙花,絢爛凋盡,卻令我經久不忘。法國梧桐下的相識,山頂石灰岩上的嬉鬧,吊腳路燈畔的別離,這些逐漸淡成了灰白的場景像烙在心頭的久遠圖騰,在悠長的歲月裡經歷了千難萬劫,成為了一道道經不起觸碰的傷口。

  十七歲,一簇簇年華的灰燼飄散在黑色的夜風裡,彷彿時間這株櫻花的碎片。繁華演盡,我所有的朋友,感謝上蒼,讓我們相聚在這即將淪陷的青春末世,感謝上蒼,賜予我們這場逃不掉的宿命。十七歲,蒼老的痕跡開始在我的面頰上暗暗滋長,年華之輪慘白的轉動中,變遷無止境地襲來,成長像一場長久不退的高燒,灼蝕的溫度令我恐懼,顫抖中,忘卻了所有的方向。我舉目四望,迷失的感覺卻愈發強烈。

  2007年,孤獨開始在我的身上留下愈發濃重的陰影。曾經的一大群朋友像推倒的積木塔般嘩啦啦散開了,時間設定了一個謎局,最偉大的占星師也參不透。我們是否還能再聚到一起,我共同經歷了成長風霜的朋友們。忘不掉從前的那些日子,那些溫情如水的舊時光,那些我們一起嬉戲,一起在街角山頂遊蕩的日日夜夜,這一切都幻化成了一張永不褪色的油畫,釘在了我心底深處的圍牆上。

  鵬楠終究還是離開了這座與自己共生了十七年的小城,冬天還沒有來的時候,他便去了中國的南端。鵬楠從海南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凌晨一點剛過,我已經睡下,電話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黑暗中讓人有些輕輕的恐懼。我握緊電話,聽鵬楠千里之外潮溼沙啞的聲音。我回不去了,鵬楠就這樣一直說一直說,說了好多遍,直到我所有的睡意全部消失,輕輕地把背靠在冰涼的牆壁上,對他說,我知道了。我就這樣靠在牆上聽鵬楠講,聽他一遍遍地囑咐我留心功課留心功課,聽他說等他回來,直到我不小心按動了某個鍵,通話“咚”的一聲斷掉,整個人沉浸到寂靜的大海中,耳畔的話語全部消失不見。我套上短短的白襯衫走到大街上,這座城市的夜特別靜,很久才會有一輛車閃著迷離的燈光從遠方開過來。天空中璀璨的星光像極了我和鵬楠初識的那個夏夜,銀河的盡頭,是無盡的黑暗。鵬楠,最有默契的朋友,謝謝你一直陪我到現在,我很幸運,現在還可以與你仰望同一片夜空。

  突然想起,曾經有那麼一首歌,叫做《我會永遠記得你》。

  森北被捕的時候天甚至還沒有熱,一個朋友跑來告訴我這個訊息,汗水不斷從他的脖子裡滲出來,浸溼了他的衣領。我呆立在那裡看他的脖子,良久說了一句,謝謝你。其實我想自己不應該這樣麻木的,至少應該抹掉眼淚痛苦地喊兩聲,像電影中的那些角色一樣。可是我沒有,我只是說了一句,謝謝你。給過我最多幫助的朋友竟然成了囚犯,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這樣的事實做出怎樣的反應。森北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咬牙切齒地說一句“罪有應得”表明立場然後轉過臉去,卻同樣不能為他犯下的重罪尋找開脫的藉口,我只能等待,看著他接受應得的懲罰。有朋友這樣問我,認識這種人你不覺得是恥辱嗎?我只能搖搖頭不說話,因為她們眼中罪不可赦的罪犯曾經對我那樣的好,作為朋友,我只能為他祝福。無論發生了什麼,要我拋棄一個朋友,我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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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曉:回首只如初見(2)

  這一年經歷了太多太多,一切就像是一場纏住人不放的夢魘。我想要找個真正無人的角落,用我受過傷的右脣,含住自己的小指,不再壓制,任淚水劃破眼瞼。

  小煜是這一年裡我新認識的朋友,他的臉龐上綻放的笑靨總是甜美得像不經世事的幼童。他像曾經的菲菲一樣照顧我,晚上帶我回他的住處煮大碗的方便麵給我,在我不吃晚飯的時候把他媽媽做給他的蛋餅硬塞給我,還會因為我的一句話就走很遠的路去另一條街上幫我交話費。我想說感激的話,卻總是說不出口,但是他對我的好,我一直都記得。我不知道我和他能不能像以前的朋友一樣那麼長久,但我依舊感激,他給我的,哪怕最短暫的溫暖。一個人身邊的位置彷彿劇場的排椅,來來回回只有那麼多,有人來,就終究會有人離開。這是我在2007年的一次次別離中得到的感悟。人世更迭,身邊的朋友換了又換,而我依舊我行我素,百毒不侵,因為我始終記得一位朋友在臨別時寫給我的話:越是朋友們都不在一起了,我們越要好好的。這是我與所有朋友之間謹守的承諾。我要所有人好好的,哪怕我們相隔天涯,再也說不上一句話。

  平日裡我是一個話特別多的人,說起話來口沫橫飛,手舞足蹈,很吵很聒噪,甚至和最不投機的人也能說上半天廢話。其實並非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只是害怕寂寞。尤其是在身邊沒有朋友的時候,這種恐懼來得尤為強烈,像加大了劑量的毒藥一般,發作起來撕心裂肺。沒有人的時候我會一個人靜靜地看書唱歌寫文字消磨時光,在冬日且盡的午後,一遍一遍地問,誰來殺死我的孤獨。

  2007年我喜歡上了葉蓓的歌,沒有緣由。以前只會聽朴樹像個孩子一樣吟唱自己白色的孤獨,卻不明白葉蓓嘹亮的藍色背後蘊含著怎樣的意義。許多年以後終於明白,藍色,代表的是像天空一樣的沒有邊際沒有窮盡也問不出緣由的憂傷,這種色彩,一旦沾染,便再也無法抹去。在夜色裡葉蓓的聲音聽上去就像一個獨自在一座雪山頂峰唱歌的孩子,腳下是純淨而冰冷亮得刺眼的積雪,四周是深得看不見看不見谷底的懸崖峭壁,葉蓓的聲音就這樣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發出來,一瞬間的嘹亮像狂躁的雪崩,所有積存的白色都落了下去,那一重淡淡的憂傷像藍色的潮水一樣一點一點漫上來,漸次淹沒了所能看到的一切。很多很多個夜晚,我都是聽著葉蓓的歌聲入睡的,聽她用憂傷的嗓音唱青春無悔,唱純真年代,唱那天夕陽落下的模樣。然後我就做了那一個場景比《後天》還要巨集大還要有震撼力的夢,清晨醒來的時候,抬頭看看被夾在建築物之間的那一寸天空,我的眼前就會突然飄出許多帶著童年記憶的雲彩。

  我的記憶總是很輕易地就可以把我帶回幾年前,那個時候我是一個很乖的孩子,穿樸素的校服吃媽媽買的豆沙麵包背雙肩的書包坐兩路公車去學校。可是一轉身我就長大了,長到以前的小床再加上一節沙發都已經睡不下。於是我經常感嘆世事滄桑人生如夢。於是我經常在葉蓓的歌聲中守著我的小惆悵回憶往事。

  許多聽慣了流行音樂的人甚至已經不再知道葉蓓的名字,我一個人躲在別人看不到的角落裡,聽著最後的校園民謠,獨自祭奠自己心目中,那一片白衣飄飄的年代。

  這一年我聽磁帶的時間越來越少,有時候甚至不願意去碰那些硬邦邦的塑料盒子。床頭的磁帶只剩下了兩盒,《青春無悔》和班得瑞的《日光海岸》。前兩年買了很多很多的磁帶,花掉了很多很多的零花錢,現在它們被放在我寫字檯的大抽屜裡,從莫扎特到王菲排了整整的五排,長時間未動,落了滿滿的一層塵埃。看到的時候會很快地把目光移開,不願意去觸碰,甚至不願意與它們有目光的接觸。可是當我一個人躲在黑夜裡的時候,對自己曾經的狂熱,卻找不出一絲一毫的悔意。日子,依舊像流水一樣,義無反顧地繼續。

  國三的時候時候在濟南買過一臺松下的CD機,烤藍色的機殼,很小巧。那個時候這種器物對於我是一種真真切切的奢侈品,雖然價格並不誇張,卻花掉了我積攢了整整兩年的稿費。深夜的時候我就抱著這樣一臺機器把頭蒙在被窩裡聽音樂,恍惚中會有抱著厚厚一疊匯款單的感覺。無數個夜晚,我都是以這樣一種防禦的姿勢靠在床上,任音樂流水般的劃過心底的河床,然後在夢境中一點一點暈染開各種華麗到極致的色彩。




  張曉:回首只如初見(3)

  後來畢業的時候我把我的CD送給了一位將要遠走的同學,很輕鬆地把它雙手遞給他,以為自己再也用不到了,坦蕩從容,毅然決然。上高中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不再聽音樂,很自得地過著一種淡泊寧靜的生活,遠離了耳機,耳朵裡空蕩蕩的,有時候會有一種鈍鈍的錯覺。後來開始瘋狂地購置磁帶,這種不可理喻的熱情一直持續到高三忙碌得忘記了一切。2007年,我的十七歲。度過了十八歲前的最後一個生日,經歷了一場又一場說不出緣由的別離,進入了足以讓一個人銘記終生的高三。高三的每一天都似乎有衝鋒號作背景音,在這些日子裡,我每天都會按時擦去自行車座上那一層薄薄的塵埃,坐直身子穿過一條條點綴著絢爛霓虹和巨幅廣告牌的街道,在學校和住處之間來回往返。生活節奏快到幾乎看不清自己的手腳,頻繁的考試像翻來覆去的死。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關於這一切,我一定仍會有清晰的記憶,這是我少年時代最驚心動魄的一場磨礪,這是我最真實的高三生活。

  高三的這些日子裡我過著最循規蹈矩的生活,我把自己埋在一座用書堆成的城堡裡乖乖等大學這位王子披荊斬棘殺進來吻醒我帶我去做他的王妃。有時候會花一中午的時間在網路上看一部電影,這是我最奢侈的休閒方式,畢竟,這一年,時間是多麼有限任務是多麼繁重所有人都心領神會不必多言。站在這凌厲的時光之流裡,我知道自己每一步都應該小心翼翼謹慎仔細。

  這一年我重新看了許多舊電影,其中有兩部我最喜歡,《天空之城》和《風之谷》。宮崎駿作品思維的深遠和場景的廣闊給我帶回了喪失已久的想象力,那種天馬行空的演繹讓我感覺自己真的還只是一個孩子。我終於意識到想象力對於一個人是多麼的可貴,從夢想走現實,種種的種種會剝掉我們身上全部的稜角,唯有天真不滅的想象力,可以給我們留下希望,留下繼續維繫這一切的勇氣。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朴樹《colorfuldays》中的那一聲“imagination”是那樣的破裂而富有張力。

  紛繁錯雜的時光交匯在高三這一點上,在人人都必須經歷的這個路口,我望著鏡中自己不斷變得粗糙的臉,見證著自己的蒼老。杜拉斯的話像遙遠的讖語一樣飄過我的耳畔:十八歲,我們已經老了。望著杜拉斯晚年的照片我的心中總會生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我想到的是湄公河上那位與中國情人邂逅的十七歲少女已經垂垂老去。心中的恐懼蔓延出來浸入骨髓,我感到耳畔呼嘯而過的已經不再是風,而是滄桑的時光。我真的也會這樣老去嗎?

  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畏懼成長,看到自己身上時間留下的痕跡我便難以平靜,彷彿自己正在經歷的成長是一場蓄意的謀殺。或許杜遜·奧斯汀說得對,時間仍在,真正飛逝的是我們,是那一顆顆曾經卓越而勇敢的心。

  2007年,我就這樣站在長大之前的最後一寸光陰裡,仰望並且追尋著自己生命中最有意義的生活。在每一處雲朵投下的陰影裡,在每一個俯首與仰望的瞬間,在每一次蹙眉與微笑的罅隙裡,我遙想著自己尚未明朗的大學生活,眼神篤定,心如止水。

  在舊曆的新年來臨之前的片刻,在2008年已經展開的圖卷前,我懷著對時光的虔誠回首,默默祈禱。我只願這繁華的人生,這絢爛青春的一切,只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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