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迷迷糊糊地醒了，昏沉沉地躺在床上，門的把手被慢慢地轉動，我眼睛似閉非閉的，門被輕輕推開，我仍睡著了似的一動不動，又清醒了一些，感到床前一個身影向我俯下來，一定是媽媽。
她微微睜大眼睛，我心一動，因為很少能看到她這樣看我。她似乎是覺得我睡著了，幾乎不發出聲音地走到衣架邊拿了些衣服。衣架“叮叮”響過後，房間陷入一片寂靜，媽媽還沒走，也沒有做別的事，我努力去聽，可只有門外鍋裡粥“咕嚕咕嚕”的輕響。我微微眯起眼，媽媽兩手都抓滿了衣服，眼睛睜得比平時大，我直覺判斷她是在笑，但再看看，卻又發覺她嘴角並無笑意。是她的眼睛，那裡面有說不出的愛戀，我感到那是極其重視，極感興趣的目光。我不習慣，也有些煩躁，“你別再看了！”我突然大聲埋怨，她似乎被嚇了一跳，什麼也沒說，匆匆走了。媽媽為什麼要這樣看我？真是煩人！我起了床，去洗臉刷牙，漸漸清醒過來。她為什麼要這樣看著我，難道是因為無聊嗎？不，一定不是，一定是因為她關心我，為她有這樣一個兒子而高興才會這樣凝視著我的。如果不喜歡的話，說一聲不就好了嗎，為什麼要吼叫呢？我不禁有些後悔。
開家長會，我要上臺發言。在家裡三番五次提出讓她不要看我，到我發言時低頭看手機就好了，很多家長不都這樣嗎？又不會尷尬。終於輪到我了，我臉猛地發燙，全身顫抖得更加厲害了，走上臺時不停地深呼吸，也沒多大作用。
到了臺上，就照著稿子讀，一開始全忘了抬頭看家長們，過去一半了，才有些進入了狀態。一抬頭，便看見了媽媽，她向我鼓勵地笑著，十分莊重，身子微向前傾，顯得專注而認真。而我的第一個反應卻是：她不遵守諾言，她看我，我要緊張。我真慌了神，還有無端的氣憤，又故意去看她，她的眼睛裡，我能用語言形容的只有透露出的信任、自豪和時刻都有的極度重視。當時我清楚這點，但內心只有慌亂與惱火。後來平靜了，並沒和她提起這件事。
年齡越來越大，吃飯的時間也被壓縮得所剩無幾，每次吃飯時都只能聽到筷子與其它餐具的碰撞聲，在家我總是先吃完，說一聲“好了”，便匆匆離去。
我急急走到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就與往常一樣狼吞虎嚥起來。這次還要更急些，把碗舉到了嘴邊。在白瓷碗邊，我看到媽媽的臉，她是在看我嗎？我把碗放低了些，沒錯，她的確在望著我。我看到自己在她眼中的像，清晰還閃著光。一剎那間被冒犯的感覺湧上心頭，但幸好嘴裡正嚼著飯，沒任自己的性子發作。媽媽一定是最愛你的，不是嗎？為什麼要生氣呢？我逼著自己埋下頭來吃飯，過了不一會兒，便終於在做出不理智的事前理解媽媽的凝視。我長出了一口氣，釋然地衝她笑了笑，夾了塊肉放到她碗裡，說：“你也吃呀。”她也笑，似乎還有些羞澀，目光中有一種我極少看見的喜悅，還有一種安心的感覺。我吃完了轉身便走，仍沒有回頭，但我感到背後有種暖暖的感覺，我懂，但我不會回頭，只放慢了腳步。
在之後的日子裡，媽媽仍是經常凝視著我。我從不打擾，漸漸地能夠理解，能浸潤其中，體會那種幸福。那種幸福，是值得我回味一輩子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