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1996 夏至.顏色.北極星(中)3000字作文

陸之昂聽得哈哈大笑,彎下腰捂著肚子。

Chapter.02 1996 夏至.顏色.北極星(中)3000字

傅小司皺了皺眉頭,說:“你腦子裡整天就是這些下流的東西。”

陸之昂“嗤”了一聲,說:“你腦子裡如果不一樣是這些東西,你怎麼會知道我是在笑什麼東西?”

傅小司臉上微微有些尷尬。

立夏趕緊朝前面走幾步,假裝沒有聽見這段對話。

送傅小司和陸之昂出了校門,立夏一個人去食堂吃飯,結果竟然吃出了一條蟲來,這立夏咬牙切齒了差不多十分鐘,才鼓起勇氣拿飯盒去倒掉,倒的時候手一抖差點兒連飯盒一起倒進垃圾箱。然後格外憤地跑去食堂門口掛的那個意見簿上寫了很大的幾個字:飯裡有蟲!

黃葉似乎一瞬間就捲上了山頭,淺川的周圍開始一天一天變換著顏色,從盛夏的墨綠,到夏末的草綠,再到初秋的淺黃直到現在黃色包圍了整個淺川一中。

日子就這樣不斷地朝身後行走,帶著未知未覺的蒙面感朝著更加蒙面的未來走去。

立夏還是繼續買著那一份不怎麼起眼的雜誌,而裡面祭司的畫開始呈現出一種前所未見的色澤,大面積大面積的憂傷佔領了畫面的所有邊角,成為高唱歌的王,在摧城掠地的瞬間卻又昭示著天光大亮。

媽媽來過淺川一次,帶來了很多好吃的東西。放在寢室裡一群大胃姑婆兩天就解決了。然後對立夏的媽媽非常崇拜。寢室的四個女孩子一直以吃為最高理想,最偉大的犧牲是三個人在冒著生理痛的情況下每人連吃了三個冰淇淋,結果三個人晚上在床上痛得滾來滾去。嘴裡大叫著:“媽的想痛死我啊!”據說那一個晚上從一樓到三樓所有的男生都沒睡著,而立夏所在寢室一戰成名。

淺川一中的公寓很奇怪,男生女生住一幢樓,一樓到三樓是男生,三樓以上就都是女生了。夏天的時候每次從樓下走上來的時候都會看見穿著暴露的男生,甚至是頂著壓力從剛洗完澡穿著內褲的男生身邊走過才能回到寢室。而現在是十一月,在氣溫十幾度的情況下穿著內褲到處溜達的男生變得越來越稀少。

除了公寓之外,游泳課的時候也是男生女生一起上課,所以女生最痛恨的就是游泳課。什麼課都可以堅持,唯獨夏天的游泳課一定要逃。都知道那些平時只知道看參考書的男生談起女生都是一副色迷迷的口吻,所以根本無法想象穿著泳裝在他們面前游來游去是什麼心態,立夏的感覺就跟一隻雞在黃鼠狼面前昂首挺胸地踢正步一樣,充滿了行為藝術的氣質。

所以幾乎所有的女生都會打了假條上去謊稱生理期到,無法下水充當浪裡白條。唯獨宋盈盈在上個星期就打了假條利用了這個藉口回家休息了一次,這個星期就只能下水,於是偉大的盈盈決定去折騰兩下。

後來立夏同寢室的三個女生在岸上觀看了盈盈小姐在水中痛苦地浮來沉去,她臉上悲痛而肅穆的表情讓立夏想起慷慨赴死的英勇戰士。

下課後盈盈表達了她的體會,她說自己終於領悟到生理假要用在最緊要的關頭,正如錢要花在刀刃上。

十二月。

天氣一天涼過一天。有時候早晨起床也會看見窗外的樹葉上凝了一層厚厚的霜。

粗糙的白色,密密麻麻地覆蓋著那些常綠闊葉的濃郁樹林。

而那些到了秋天就會落葉的樹木,現在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枝丫,朝著凍得發出灰藍色的天空伸展上去,大大小小的密集的樹枝,像是墨水滴在紙上,沿著紋路浸染開去。

冬天的清晨。整個校園無邊的寂靜。像是被浸泡在水裡。

沒有飛鳥聲,沒有蟬鳴,沒有樹木拔節的聲響——像是一切都停止了生長。

時間荒誕地停頓著。

只剩下很少很少的男生,會在這樣的天氣裡堅持著晨跑,他們大口呼吸的聲音從遙遠的操場上傳遞過來,在空曠的校園裡來回擺盪。立夏閉著眼睛,似乎都能感受到他們撥出的大團大團的白汽,擴散融入到冬日的晨霧裡。

每天早上起床都變成一項格外充滿挑戰性的行動。

六點半的起床鈴聲就變得比午夜凶鈴更加讓人憤。

盈盈的起床方式充滿了代表性,她總是先伸一條腿出被子試探一下氣溫,如果比較暖和那麼她就會慢慢地爬起來,如果氣溫偏低的話就會聽到她一聲慘叫然後像踩了老鼠夾一樣閃電般地把腿縮回去。

早上早讀的時候語文科代表在上面帶領大家讀課文,結果他不負眾望地把“本草綱目”念成了“本草肛門”,笑聲掀屋頂。

中午立夏跟七七吃完飯從食堂走回來的時候碰見班主任,他帶著兒子,七七不認識立夏的老師,看見立夏叫了聲老師之後裝作挺乖巧的樣子也叫了聲“老師好”,班主任剛想笑眯眯地說聲“同學們好”的時候七七突然來了一句“這是您孫子吧真可愛”,立夏感覺差點兒就要後空了。

每天下午傅小司都會教立夏畫畫,她的畫變得越來越能見人,並且立夏和陸之昂、傅小司也逐漸熟悉起來,彼此也能開開玩笑。

傅小司對於立夏的畫技進步一直強調是“名師出高徒”,而立夏一口咬定是“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反正他說一句“名師出高徒”立夏就一定要跟一句“師傅領進門”,將不要臉進行到底。

這一切自然地發生,抽絲剝繭般緩慢而綿密。

只是有時候,當立夏站在放學後人去樓空的走廊上,眺望著遠處操場上狀如螞蟻般分散渺小的人群時,她才會在內心湧起一種幸福和悲傷混合的情緒。

在這樣龐大如銀河星系般的人群裡,該有多小的概率,可以遇見什麼人。

然後和這些人變得熟悉,依賴,或者敵對,仇恨。

牽扯出情緒,纏繞成關係,氤氳成感情。

當夕陽將那種融化後的黃金狀粉末噴灑向整個世界,天地混沌一片,暮色中,遙遠的風聲描不出任何事物清晰的輪廓。倦鳥歸巢,水飄向遠方。

在這樣的時刻,立夏會覺得,自己和這樣兩個傳奇般的男生的熟識,就像是這樣一整個溫暖的,模糊的,散發著熱氣,卻又昏昏欲睡沒有真實感的黃昏一樣。

溫暖的,卻又可以無限下沉的黃昏。

時間邁向十二月底。

似乎周圍的一切都開始蒙上白白的霜,氣溫下降得很快。

穿起冬裝,學校裡每個人都顯得格外的臃腫。不過男生們似乎總是不怕冷的,這樣的天氣裡依然是一件襯衣外面加件外套就行。立夏對此總是非常佩服。

每天早上的晨跑越來越要人命。立夏每天起床的時候都在心裡暗自倒計時。

“離一月還有五天。”

“離一月還有四天。”

因為淺川一中從一月開始就不用晨跑了,怕這樣的天氣跑出去一個人,抬回來一塊冰。

每天早上依然會碰見傅小司和陸之昂,他們似乎穿得和秋天一樣單薄。三個人撥出一團一團的白汽打著招呼。到後來陸之昂每天還會帶一袋牛奶過來,見面就遞給立夏。是從家裡帶出來的,放在書包裡,還是熱的。

每天下午立夏都和陸之昂還有傅小司一起畫畫,傅小司教給立夏越來越多的技巧,幾乎有點兒讓她眼花繚亂了。立夏也越來越佩服傅小司。很多時候她聽著聽著就出了神,抬起頭看著傅小司格外認真的面容。而傅小司總是用鉛筆直接敲她的頭。立夏始終不明白傅小司眼裡終年不散的大霧到底是怎麼回事,立夏幾乎要斷定他真的是白內障了。

但是立夏最近也不是很開心,因為一直參加美術補習班的因,立夏的學習成績有點兒退步了。幾次考試立夏都沒有進前十名,這讓立夏心裡覺得很難受。一方面自己喜歡美術,另一方面對於文化課的成績立夏也是非常在乎的。

立夏總是搞不明白,傅小司一樣沒有參加下午的自習,一樣是去畫室畫畫去了,可是為什麼每次的考試排名他依然高居在第一位呢,連陸之昂也是,永遠都在第二名。這讓立夏覺得很氣餒。

黃昏在六點的時候就來臨了。教室裡的人三三兩兩地散去。周圍慢慢安靜下來。

立夏拿著剛發下來的物理試卷發呆,77分,對於很多學生來說已可以歡呼了,可是傅小司和陸之昂一個98一個92,這讓立夏恨不得鑽進地裡去。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立夏回過頭去看到傅小司的臉。

“還不走麼?”他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來。

立夏搖了搖頭,然後轉過身去。過了會兒就覺得身邊有人坐了下來。

立夏回過頭去,望著傅小司有點兒疑惑。傅小司什麼也沒說,從立夏手裡拿過試卷開始看。因為動作太快立夏想阻止都來不及了,只能亂找話題問他:“陸之昂呢?”

傅小司眼睛沒離開試卷,只是隨便地說了聲:“哦,他爸爸找他有事情就先走了,我看你一個人在發呆就留下來看看。”

輕描寫的一句話。很符合他的作風。

傅小司重新把書包開啟,拿出鋼筆在試卷上敲了敲,轉過身來對立夏說:“你忙著回寢室麼?”

“啊?”立夏有點兒沒搞懂他的意思。

“你不急的話我就幫你把錯的地方講一遍。”

立夏望著傅小司的臉,發現他的樣子已比自己剛進學校的時候看見的成熟了許多,眉毛變得更濃更黑,睫毛也變得更長。

視線散開去,看到的還有薄得很冷漠的嘴脣。還有上面青色的胡碴。十七歲的男生都是這副樣子。

腦袋上被重重敲了一下,反應過來就看到面前傅小司一雙永遠沒焦點的眼睛,臉上一下子就燒起來。趕緊說:“不急的,我聽你講。”

夕陽從窗外無聲地遁去。

傅小司的聲音不高不低地迴盪在空曠的教室裡面。空氣凝固下來,從外面可以聽到鴿子扇動翅膀的聲音。學校後面的那個教堂每天都會在六點半的時候敲響晚鐘,而每天的這個時候立夏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平靜。

鐘聲是種讓人覺得寧靜的聲響。

後來鐘聲就響了,來回地在淺川一中裡面迴盪。傅小司捋起袖子看了看錶,說:“這麼晚了。”

立夏點點頭,說:“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都明白的。”

傅小司站起來在空氣裡伸了伸手,關節發出聲響。他說:“坐久了就要變殭屍的。”說完笑了笑。

立夏突然覺得在黃昏模糊不清的天光裡傅小司的笑容也被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然後立夏意識到傅小司的笑容真是難得一見呢,平時都是一張撲克牌一樣的臉。

傅小司背好書包,說了聲再見,然後就走了,臨走時摸了摸肚子說:“沒注意時間,現在有點兒餓了。”動作像個五歲的孩子一樣。立夏心裡覺得很好笑。

樓道里清晰地傳來傅小司下樓的聲音。立夏也開始收拾書包準備回寢室了,等一下還要上晚自習,遲到了可不是件好玩的事情。還沒收拾好就聽到腳步聲咚咚咚地一路響過來,抬起頭傅小司又出現在面前,立夏不由得“咦”了一聲。

傅小司重新開啟書包,拿出本黑色封面的筆記本,說:“這個,是我的化學筆記,你的筆記我看過,太亂了,你拿我的去看吧。”

立夏接過來說了聲謝謝,抬起頭看到傅小司笑著擺了擺手。

“我先走了。”

“嗯。”

黃昏只剩下一絲光亮,天空佈滿了黑色的雲,快要下雨了吧。立夏背好書包,準備離開教室,走之前去關窗戶,剛把頭伸出去立夏就輕輕地叫了一聲“啊”。

傅小司開啟自行車的鎖,把車推出車棚,剛跨上去,結果一抬頭就看到滿天的大雪飄了下來,那些純淨的白色在黃昏裡顯得格外安靜而且柔軟,一瞬間整個淺川一中靜得發不出聲響,只剩漫天的雪四散飛揚。

那些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操場上,草地上,湖面上,單槓上,食堂的屋頂上,紅色跑道上,一寸一寸地抬升了地面。不一會兒傅小司的頭髮上就落滿了雪花,襯著他黑色的頭髮顯得格外的晶瑩。傅小司跨在單車上忘記了走,抬頭看下雪看得津津有味。逐漸黑下來的暮色裡,傅小司的眼睛變得光芒四射,像是黑雲背後永遠高懸的北極星。

立夏伸出去關窗戶的手停在空中,窗外充滿天地間每一個縫隙的雪遮住了立夏的眼睛。立夏微微地閉上眼,看見最完美的世界。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消失了寒冷。只剩下龐大的溫柔,用白色渲染著這個世界。

下過雪的道路變得格外難騎。

國二:遲到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