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1998 夏至.柢步.豔陽天(中)3000字作文

以前的之昂總是像個小孩子,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也習慣了他比自己成熟比自己冷靜甚至開始照顧自己的樣子。

Chapter.05    1998   夏至.柢步.豔陽天(中)3000字

如果說以前的之昂對於自己來講像個不懂事的任性的小孩,是玩伴,是童年的回憶,現在,則更像是兄長或者比自己成熟的朋友。要小司承認這一點還真的有點難度。他記得自己在最開始產生這樣的念頭的時候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看有沒有發燒,因為這種類似“陸之昂還蠻成熟冷靜”的念頭對於傅小司來說真的是非常另類。

小司記得自己最初產生出這樣的念頭的時候是在去年夏天,在游泳課上,小司和立夏坐在游泳池邊,而陸之昂在水池裡沉默地遊著一個又一個來回。那個時候小司第一次感覺到陸之昂似乎會成為一個沉默寡言的人。那個時候小司還因為自己肩膀上被陸之昂用開水燙傷留下的痕跡而大驚小怪,而現在,肩膀上的痕跡已經消失了。

小司下意識地摸了摸肩膀上那塊其實早就不再存在的傷痕,重新閉上眼睛,眼前出現靜謐的藍色。像是站立在海底深谷,抬起頭有變幻莫測的藍天,還有束形的白光從遙遠的天空照向深海。

無數的游魚。

年華稍縱即逝。

曾經那樣清晰的痕跡也可以消失不見,所以,很多的事情,其實都是無法長久的吧。即使我們覺得都可以永遠地存在了,可是永遠這樣的字眼,似乎永遠都沒有出現過。所以很多時候我都在想,之昂,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麼?即使以後結婚,生子,日漸蒼老,還依然會結伴揹著揹包去荒野旅行麼?

你還是會因為弄丟了一個我送你的皮夾而深深懊惱麼?

——1998年·傅小司

立夏翻了下身,看到小司正睜著雙大眼睛一副放空的呆呆的樣子,而小司轉過臉來正好撞上立夏的目光。“哎,睡不著?”小司拔下左邊的耳機,遞過去,“聽歌麼?”

“嗯。”立夏把耳機接過來塞到右邊耳朵裡去,正好,右耳在耳鳴,“要聽的。”

閉上眼睛聽覺就會靈敏,因為視覺被隔斷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在書上看到的理論,是用來解釋盲人聽力很好的理由的,當時看了就記住了。

確實有一些道理,在閉著眼睛斜靠在坐椅上的時候,耳機儘管只有一半,裡面的聲音依然清晰。是個女聲,在模糊而輕柔地唱著一些緩慢但堅定的旋律,其中有一句立夏聽得很清楚:

“你提著燈照亮了一千條一萬條路,我選了一條就跟著你義無反顧地低頭衝向幸福。”

幸福。幸福是什麼呢?細節罷了。

那些恢弘的山盟海誓和驚心動魄的愛情其實都是空殼,種種一切都在那些隨手可拾的細節裡還魂,在一頓溫熱的晚餐裡具象出血肉,在冬天一雙溫暖的羊毛襪子裡拔節出骨骼,在生日時花了半天時間才做好的一個長得像自己的玩偶裡點睛,在凌晨的短訊息裡萌生出翅膀。

又或者更為細小,比如剛剛一進機場傅小司就揹著立夏的行李走來走去幫她辦理checkin的手續,立夏想伸手要回來自己背的時候還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得到一句“你有毛病啊哪有男生讓女孩子背行李的啊”,又哪怕是傅小司低下頭在自己耳朵邊上小聲提醒飛機上需要注意的事情甚至彎下腰幫自己把安全帶繫上,又或者現在,即使閉上眼睛也知道小司輕輕地幫自己拉下了遮光板並關掉了頭頂上的閱讀燈,種種的一切都是拆分後的偏旁和部首,而當一切還原至當初的位置,誰都可以看得出那被大大書寫的“幸福”二字。

抑或是現在。聽著同樣的歌曲,飛過同一片灰白色的天空。

立夏想著這些溫暖的意象,內心堆積起越來越多的雨水。

那些電流和電子訊號經過CD唱機的鐳射指標,經過銀白色的機身,經過細長的白色耳機線,經過耳塞同步傳進兩個不同的身體裡面,激盪起不同的漣漪。這些不同的漣漪夾雜著相同的旋律在世界裡遊蕩,往來的季候風將它在全世界清晰地擴音。

內心裡世界開始緩慢地塌方,像是八月裡浸滿雨水的山坡在一棵樹突然蔓延出新的根系時瞬間塌陷。

泥土分崩離析,漸漸露出地殼深處的祕密。

而同樣浸滿雨水的還有呼吸緩慢起伏的胸腔,像是吸滿水的海綿,用手按一下都會壓出一大片的水漬。

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緊挨著傅小司的毛衣,溫暖的,細膩的羊毛絨線,在面板上產生鈍重的觸感。脖子開始支撐不起腦袋,然後向一邊歪歪地倒過去。

倒過去。

臉頰感受到男生利落的肩線。

倒過去。

還有瞬間撲進鼻子的年輕男生的味道。像是夏日午後被烈日灼燒的青草。又或者是暴雨沖刷出的新鮮泥土的芳香。

之後意識就開始變得不太清楚,那些溫熱的想法都變得模糊,像是隔了雨天的玻璃,玻璃窗外是時而晃過的傅小司的臉或者陸之昂的臉,窗外雨水在地面的低窪處匯積起來越漫越高,是夏天的暴雨,磅礴的雨水讓天光暗淡,地面水花飛濺,有樹葉被雨水從枝頭硬生生地打下來漂在水面上,有年輕的女孩子提著裙子快速地跑到屋簷下躲雨,有愛耍酷的男生獨自在大雨裡投籃,白色的T恤溼淋淋地貼在背後的蝴蝶骨上,長頭髮溼漉漉地紮在腦後,畫室內在雨天裡只剩下暗淡的光線,石膏像和各種水果模型安靜地散落四處,而滂沱得幾乎掩蓋一切的雨聲裡,卻有一筆一畫的碳條劃過紙張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遺失多年的傳說,卻可以被毫不費力地聽見,在不斷重複的“沙,沙”聲裡,是腦海裡1995年的黑白映畫,面容寒冷的傅小司從前面遞過來的削筆刀,和轉過身就看見的陸之昂的孩子氣的笑容,傅小司還是1995年的傅小司,陸之昂還是1995年的陸之昂,而自己,卻是1998年的立夏。在夢境裡時光竟然延展出兩個左邊軸,自己站在這條線上,看著三年前的兩個小男孩乾淨而無聲的面孔,窗臺上是一隻安靜的黑貓。而空氣突然微微地波動,透明的漣漪在空氣中徐徐散開,窗臺上的黑貓消失不見,卻出現面無表情的遇見,她坐在窗臺上,臉靠著雨水縱橫的玻璃,目光不知道潰散在窗外的什麼地方。而畫面就硬生生地停在遇見出現的這一刻,夢中的自己覺得喉嚨發緊,像是被人用手緊緊地掐住了喉嚨,捂著嘴莫名其妙地哭起來。

而窗外,是聲勢浩大的暴雨,淹沒了整個城市。

北京的冬天非常的冷,而且乾燥。

臉像是一面被烈日炙烤很久的石灰牆,摸一下可以掉落無數的白屑。那些說著“北京其實並不冷,挺暖和啊”的人全部是騙人。遇見無數次地在被凍得說不出話的時候這樣想。那些整天不用出門偶爾出一次門就是直接有車停在門口然後下車就直接進屋的人當然會覺得不冷。他們永遠活在暖氣和空調的世界裡,像是病態生長的花草。

“再變態也比死了好。”遇見悻悻地想。

每天早上在天還沒有亮甚至還聽不到收音機裡放出音樂的時候,遇見就需要起床送報紙。

這一個小區有二十八棟樓,每棟樓有四個單元,訂報紙的一共有多少家遇見不知道,只知道她要負責送的就有一百二十家。遇見每天早上要把一百二十份報紙塞到不同的信箱,稍微晚了一點還要被罵。

罵人的人很刻薄,並不是因為他們家財萬貫,正好相反,也是貧窮的人家,拿著微薄的工資艱難度日,卻還是要每日關心國家大事和瑣碎八卦,好在茶餘飯後的談論裡顯得自己滿腹經綸,所以更加會因為自己付了錢訂了報紙而使用他們微不足道的“消費者權利”。

晚了十分鐘都會被罵。有幾個變態的中年男人似乎每天很熱衷於等在門口算遇見遲到的時間,穿著睡衣站在鐵門後面露出一隻眼睛,然後等聽到了遇見自行車的聲音後嘴裡就開始不乾不淨地數落著。尖酸刻薄,一副小市民的嘴臉。像極了他們身上穿著的看上去就是一層厚厚的黴斑的灰色棉衣棉褲。

而遇見多半是低聲說一句“對不起”,然後把報紙塞進信箱或者鐵門裡,轉過身騎車離開幾米後響亮地罵一句“去死吧”。

北京的風是穿透一切的。無論你穿著多麼厚重的衣服戴著多麼厚實的手套,那些風總能硬生生地擠過纖維與纖維之間狹窄的縫隙,像跗骨上的蛆一樣死死地黏在面板上面,像荊棘的種子一樣朝著骨髓深處紮下寒冷的根。每個清晨遇見總是覺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動的凍滿冰碴兒的屍體,關節僵死著開合,血液半固化地流動。

在遇見接下送報紙這個工作的第一天,在送完最後一份報紙的時候遇見靠在樓群的水泥外牆上眼淚一直往下掉,喉嚨被大口呼吸進的冷風吹得發不出聲音來,只有淚水大顆大顆地朝臉上滾。滾燙的眼淚,是身體裡唯一有著溫度的部分。喉嚨裡是自己從前永遠不會發出的“嗚嗚”的聲音。

可是眼淚在臉上停留片刻,就化成冰碴兒,沾在臉上,縱橫開合,從表向裡固化,結冰,扎進面板落地生根。

生根是生出疼痛的根。

然而從那之後遇見就再也沒有哭過。至少是再也沒有因為送報紙這件事情哭過。頂多就是聽到有人說起“北京的冬天其實不冷”這種論調的時候在心裡暗暗罵娘而已。

真的。就再也,沒有哭過。

因為可以多賺二百二十塊錢。每個月就可以多存二百二十塊。這樣離幸福,就越近。那些用年輕的身體硬生生承受下來的寒冷並不是沒有價值。

它們的價值是二百二十塊。

而送完報紙後就要趕到離住的地方不遠但也不近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上班。

依然是騎車,穿得臃腫,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全部罩起來。可是尖銳的寒冷似乎可以在視網膜上鑿出一個洞來,然後就像水銀無孔不入般地倒灌進身體。

因為是小的便利店,所以只有兩個店員,遇見,和一個名叫段橋的男生。

遇見第一次聽說男生的名字的時候笑了出來,正著念,斷橋,反著念,橋段,怎麼聽怎麼好笑,在那個男生很有禮貌地說了句“你好我叫段橋請多指教”之後,遇見不冷不熱地揚了揚嘴角,說了句不知道是嘲笑還是親近的“名字還真好笑”。而段橋的臉上是一副整吞了一隻茶葉蛋的表情。

遇見從上午七點半到晚上七點半,然後男生從下午四點半到凌晨四點半,凌晨四點半到上午七點半便利店關門三個小時。所以,說是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其實是二十一小時便利店。而遇見和段橋同時工作的時間一天內有三個小時。

因為地段不太繁華,又不是在商業區或者校園集中的地段,所以客流量很少,很多時候店裡就只有遇見一個人。

頭頂開著白色的日光燈,貨架整齊排放。偶爾有顧客推開門,門上掛著的風鈴會發出叮咚的聲音。然後遇見就會抬起頭說歡迎光臨!

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是花在整理貨架上,有半個小時是花在結算賬目上,有半個小時是用在說“歡迎光臨”並露出牙齒微笑上。其他的時間則用來寫曲子。

在酒吧唱歌依然是遇見的職業。二十四小時裡三個職業:送報紙。便利店營業員。酒吧歌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卻腳踏實地地存在著。

而那重合的三個小時,是二十四小時裡面最普通的三個小時。因為普通,所以溫暖著。

就如同我們習慣了自己普通的毛巾,牙刷,枕頭,被子,床,檯燈,筆記本,日曆,所有習慣了的東西,都很普通。可正是因為普通,所以日漸散發出美好而溫暖的觸感,嵌進生命的年輪,一圈一圈地粉刷著蒼白的年華。

一天是三個小時。十天是三十個小時。一百天是三百個小時。

國小生都會的演算法。不需要大學的知識。不需要微積分。時光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斷層,在生命的平面上逐漸地累積起來。在這些一個又一個的三小時裡,出現的話題有:

我的家鄉在福建的一個叫永寧的地方,很小的地方啦,遇見你沒聽說過的。可是我跟你講哦,那裡的大海一年四季都格外壯闊,藍得讓人眼睛都睜不開來。

你竟然會作曲?妖怪麼……

明天學校要考試,死定了這次。

今天學校吃飯的時候看到個女孩子好像你,可是因為要趕著來便利店,所以只能匆匆地離開食堂了,沒來得及多看幾眼,哎。

你說為什麼兔子每次賽跑都會輸給烏龜呢?按道理說完全不應該的呀……

……

無聊。幼稚。

這是對段橋的看法。

想念。難過。

這是對青田的回憶。

遇見看到段橋有時候會想起青田,其實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一個是沉默寡言的搖滾樂手,一個是剛剛升進大一的拿著獎學金的建築系乖學生。就好像馬鈴薯和荔枝一樣,長得讓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親兄弟。

可是經常就是會有這樣的錯覺。在某一個瞬間突然對著段橋叫了一個“青”字就沒了下文,被自己混亂的意識稍稍嚇到。

可是因為什麼呢?總是覺得這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在曾經的年月,必定發生過,在過去的褪成亞光色的時光裡,必定在黑夜中發出過螢火的微光被自己記住過。

也許。也許是因為兩個人,都曾經陪伴自己度過寂寞的時光吧。

他們都曾是在自己最孤單的時候,世界上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

晚上七點二十,天已經完全黑掉了。遇見收拾好東西等著七點半一到就走。因為還要趕回家化妝換衣服然後去酒吧唱歌。外面是漫天的鵝毛大雪,這是到北京之後自己看到過的第幾場雪呢?一共不會超過五場,可是自己卻記不得了。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天氣惡劣,便利店幾乎沒人光顧。於是兩個人都在齊齊地發呆。

段橋趴在收銀臺上,像個小孩子一樣把臉貼在臺面上,鉛筆被細長的手指轉來轉去。遇見看著這個畫面覺得好熟悉。像是在淺川一中那些晚自習的日子,寬敞明亮的教室,頭頂是八盞日光燈,投下清楚而細膩的白光,所有的影子都被照得很淡很淡,老師坐在講臺上看報紙,黑板上是白天老師寫下的複習提綱或者整理的材料,粉筆字跡有些微的模糊,周圍所有人都在奮筆疾書,鋼筆摩擦演算紙的聲音如同窗外沙沙的雨聲,靜謐而深遠。

這些是遇見腦海裡關於晚自習的僅有的幾個印象。因為大部分的晚自習遇見都逃課出去唱歌去了。

其實也沒有離開多久,可是回想起來卻像是隔得異常久遠。那些唸書的日子被自己重新想起的時候全部打上了“曾經”這個記號。

曾經的自己是一個荒廢學業的高三學生。

曾經的自己是全國有名的淺川一中的問題學生。

似乎可以加的定語還有很多。而現在,這些定語都消失不見。現在的自己是一個很普通在北京一抓一大把的為生活而奔波的底線貧民。當初來北京時候的夢想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好久遠好模糊,所以遇見很多時候都刻意地不去想它。雖然不想,卻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那個理想——

青田,總有一天,你會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現在銷量冠軍的位置上。

這個理想依然很溫柔地蜷縮在內心深處,它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並且一直頑固地停留在那裡。那裡,是哪裡?

胸腔最黑暗卻是最溫暖潮溼的地方。擁有龐大繁複的根系,難以拔除,日漸紮下遒勁的根,所有分岔的根系從那個角落蔓延,左心房,右心室,肺葉,腹腔膈肌,佈滿整個胸腔,所以才會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牽扯出若有若無的痛。

“哎,遇見,”沒來由地冒出一句話,段橋趴在臺子上沒有起來,“你以前的城市經常下雪麼?”

“下啊,淺川一到冬天就下非常多的雪。”

“啊,怪不得,”段橋把椅子挪到落地玻璃邊,臉貼著玻璃說,“像我的家鄉永寧啊,冬天不會下雪,所以我剛來北京的時候看見下雪好開心哦,可是同學都笑話我,說我是個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段橋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出神,玻璃上倒映出來的面容年輕而銳利,卻有著呆呆的神色,彷彿靈魂從頭頂脫離出來,遊走在窗外密不透風的大雪裡,平時很陽光的一個人在這一刻卻微微地讓人心疼。

應該是那種受傷的語氣吧。遇見格外熟悉,因為自己從小到大都聽著別人對自己說著類似的話——

你這個鄉下的小孩。

沒人要的可憐鬼。

我叫我爸爸打你哦,我爸爸是最厲害的英雄!

沒有媽媽哦,遇見是個沒有媽媽的怪物啊,我們每個人都有媽媽。

……

這樣的話語很多很多,散落在每一尺每一寸年華,然後吸取著年輕的養分長成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在純白的紙面投下巨大的陰影,吞噬著童年柔軟的小心臟。

“可是呢,”突然變化的語氣,玻璃上映出的面容泛著柔光,微微有些動容,是飛揚的神色,“我從來都沒氣餒過呢,總有一天,我會讓自己設計的建築物出現在北京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我會設計出地標性建築,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抬起頭讚歎,他們會說,看啊,這個建築的設計師是段橋,他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呢!”

是什麼,在瞬間從潮溼黑暗的內心破土。

——青田,總有一天,你會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現在銷量冠軍的位置上。

“時間到了,”遇見從牆上取下大衣,眼睛微微地刺痛,她把這解釋為光線太強,可是她知道再不走的話那些流下來的眼淚就不是光線太強能夠解釋得過去的了,“我下班了,你加油吧,偉大的建築師。”

“每天都要上課啊,”段橋回過頭來,笑眯眯地閉起眼睛,“每天教那些小孩不累麼?”

遇見稍微愣了愣,才想起自己騙段橋說是每天在教小孩子彈鋼琴。

“很厲害呢,這麼年輕就能教別的小孩,”清秀的臉,像最清澈的水,“我天生就沒藝術細胞,什麼樂器都不會。”

也是自己騙段橋說自己是大三的學生,兼職教鋼琴和做便利店職員。

“不會啊,我聽過別人說的,建築是凝固的音樂,有一天,當你成為了最好的建築師,那你同時也就是最好的音樂家啊。我先走了,要遲到了。”

再講下去眼淚就會流下來。

潮水在內心越積越高。警戒線。紅燈。長聲汽笛。WARNING!WARNING!

遇見手放在門的把手上,用力,拉開,在寒風夾著暴雪捲進的瞬間,身後有溫柔但堅定的聲音說:“等一等。”

遇見剛剛回了回頭,肩膀上被披過一件溫暖的大衣。

等一等。

時間沒有等我。是你,忘了帶我走。

為什麼說等一等的那個人,不是你?

為什麼在寒風倒灌的瞬間給我披上大衣的人,不是你?

為什麼覺得在這樣的大雪夜晚我的衣裳太單薄肯定會冷的人,不是你?

為什麼鼻子裡瞬間撲進的男生大衣上的洗衣粉味道,不是來自你?

時光究竟帶走了多少個無法丈量的年華,以至於在回首時,瀰漫的大霧幾乎隔斷了天。

我再也不會在放學後匆忙地騎車去找你了,就像你再也不會在起風的時候給我簡訊了。

我再也不會在下雪的時候把手揣進你的大衣口袋了,就像你再也不會守在廚房門口因為聞到香味而忍不住咽口水了。

我再也不會因為想起你的那張線條柔和的臉就忍不住傷心了,就如同你再也不會在深夜裡因為我發燒而慌忙在大街上奔跑了。

青田,我並不是因為我們的分離而擺脫不了傷心,我之所以傷心,是因為形影不離那麼多年的我們,在分開的時候,竟然沒有認真地說過“再見”。他們說,認真說過再見的人,哪怕分別了再久的時光,終有一天,還會再見。那麼我們,也就是永遠也無法相見了?

你還會站在校門外等著我放學麼?

你還會像國二結束的那個夏天一樣,站在樓梯上抬頭,微微地紅起臉嗎?

——1998年·遇見

國二:遲到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