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爸爸的書房窗外，是小院的一角，每天面對空空的一面灰牆。爸爸卻說，窗外有風景。
我找了好一陣，沒發現風景，只看到兩樹花和一叢草。爸爸說，那就是風景啊，它們和一般的風景不同。
我觀察了很久，發現窗外的花草比較有個性。花在冬天才開，草在夏天覆活。臘梅和貫眾，冬花夏草，默默生長，自成一景。
二
水還是水的時候，梅花是不開的。非要水凝成冰了，梅花才肯出場。
四片單薄的花瓣，淡粉色，纖弱得像雪片，瑟瑟縮縮的，看似弱不禁風，其實非常倔強。北方的風雪總是來得浩浩蕩蕩，橫掃一切。風掃不掉的，讓雪掩蓋；雪藏不了的，讓冰凍僵，直到把世界的色彩消滅成一片白。只有這幾瓣梅花風掃不掉，雪蓋不住，站在冰封的枝頭，悄然盛開。走近細看，淡黃的花蕊像嬰兒明淨的眼睫毛，在雪地裡睡得正酣，一縷清涼的幽香，細細地沁人心脾，難怪前人會吟唱：“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也許千古以來，詩一沾上梅花，就會成為絕唱。
梅花為什麼孤獨盛開呢？我想，它大概是春天裡一個遲到的孩子，趕不上花季，就被命運罰到冬天來了吧。好在它沒有絕望，也不放棄，就迎著風雪傲然綻放。花開四季，櫻花杏花和桃李鬥豔，誰能代表春天？夏天也有荷花與紫薇爭豔，秋天則是菊花與桂花各領風騷，世界沒有給梅花留下什麼，它反而成了冬天的代表。
三
貫眾是一種草，但不生長在地面，而是懸空長在牆縫裡。
推開窗戶，就看到一叢野生蕨類植物紮在院牆上方，立足之處是兩塊牆磚間不足一釐米寬的縫隙，沒有一星泥土。是誰那麼調皮又那麼殘忍地把它播種在牆縫裡的？
春末夏初，它居然照常發芽了。好在它沒有傻到底，多少知道自己處境艱難，先小心探出幾片細小的芽，生長異常緩慢。風和日麗的時候，基本是蜷縮著睡覺，兩三個月沒動靜，有雨水的日子，才讓綠色鮮活一點。看來動物世界裡的蝸牛，植物世界裡的貫眾，都是有耐心的傢伙。
它的命運比蝸牛還是要悲慘一些。炎炎夏日，蝸牛還可以躲進陰溼的角落，貫眾可是無處可逃，牆上掛不住泥，更不要奢談水了，就那麼無辜地讓烈日烤著。我看到它羽毛狀的複葉捲成一團，翠綠的顏色漸漸灰白，似乎下一秒鐘就會變成乾草燃燒起來。
我忍不住想給貫眾澆點水，但爸爸說，不用了，它不需要幫忙。如果澆水，會害死它的。
原來，蕨類植物有獨特的防旱本領。豔陽高照的時候，貫眾關閉葉子的氣孔，進入夏眠狀態。如果給它澆水，等於給它—個錯誤的資訊，以為雨季來臨，提前開啟關閉的氣孔，反而會陷入滅頂之災。
雨季終究到了。牆上的貫眾彷彿嗅到風雨的氣息，迎風舒開枝葉。暴風驟雨裡，這棵草快樂得簡直在歌唱，根部很快膨大起來。捲曲的莖葉迅速生長，蒼翠如滴。
四
生命也許從來沒有公平。
但生命最終也許是公平的。
臘梅和貫眾，冬花夏草，都錯過了通往春天的列車。它們就用自己的方式，在歲月
裡行走，把自己走成最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