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袈裟之謎作文

護國寶師徒密議

金袈裟之謎

1966年夏天的一個深夜。

位於S城外的天靈山上的靈寶寺已經進入夢鄉,大雄寶殿、金剛殿、庫房及僧舍沉浸在一片靜謐與黑暗之中。唯獨那座七級浮屠天靈塔卻像個警覺的監寺護僧,昂然挺立在這茫茫夜色之中。

突然,一條黑影輕捷地翻過高聳的寺院圍牆,貓行鼠竄般地來到天靈塔下。

天靈塔是座石塔,18年前一場雷電引發大火,把天靈塔的木結構燒了個精光,只剩下這座完整的石芯。此刻,石塔第二層的石室中,閃動著一絲微弱的燭光。一老一少兩個僧人圍桌促膝而坐,正竊竊私語,兩人的臉上露出了焦急和不安的神色。只聽那個盤膝而坐的20來歲的小和尚焦急地問道:“師父,萬一明天紅衛兵和造反隊真的殺上山來,一定要追查這件金袈裟,那時可怎麼辦呢?”

“海量,你說說看,該怎麼辦才好呢?”有著一縷齊胸的銀白鬍須,面色紅潤的寺院方丈一重反問道。

“依徒兒之見,乾脆把它交給紅衛兵,交給國家政府,以免……”

“傻話!”一重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這件金袈裟代表著我們淨宗佛門派1300多年的歷史,聞名於海內外,是我們佛之瑰寶、國之榮威呀!你就能保證在這批毛頭小夥子中沒有壞人嗎?”

“這……”海量一張圓臉漲得通紅,兩條濃眉間隆起了一個疙瘩,”師父,如若不交出金袈裟,,紅衛兵造反派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茶姑告訴我,今天城內戒幢律寺的老方丈,就是為了那隻商代銅鼎,給他們活活打死……”

“別說了!”一重悲痛地打斷了海量的話,神情肅穆地望著眼前上下跳躍的燭火,“到時,我自有辦法。”少頃,他望定海量,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只有一句話,就是捨命也要保下這件無價之寶,不讓它落到壞人手裡。你回答我,你能做到嗎?”

海量猛地站起,眉宇間洋溢著一股浩然正氣,“回師父,為護國寶,為存佛威,徒兒海量就是赴湯蹈火、身首兩離,也萬死不辭!”“徒兒言重了!”說著,一重從懷裡摸出一包用紫絨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放到桌上,“為師篤信於你,一切交付給你了!”

海量接過紫絨布包,一層層開啟,露出了裡面一件黃褐色的袈裟。這件袈裟粗看與普通袈裟沒有兩樣,但細細一看卻大有講究:在袈裟86塊縫聯之處,均嵌有一條細如繭絲般的金光閃爍的金絲線,袖口與領口處均用薄如蟬翼的金箔圈聯。這件袈裟自輾轉傳到靈寶寺後近千年的歷史中,一直被佛門奉若神靈,供在神龕內高高擱起,不再動用。所以雖歷經滄桑,仍無磨損之處。只有右肩疊領處有個細如米粒般的破洞,不知是那代佛家禪師不慎燙下的香洞。

此刻,一重用哆嗦的雙手捧起金袈裟,哽咽著對海量說:“徒兒,這件金袈裟的前程與老僧畢生的夙願就全部交託與你了!”說罷,一重潸然淚下,弓膝就跪。海量大吃一驚,叫聲“師父”,忙上前將一重扶起。正在這時,忽聽樓下塔梯上傳來“吱呀”一聲。

師徒倆聞聲臉色陡變,同聲喝問:“誰?”

“是我,淨無。快啟塔板。”

海量望望師父,見師父把金袈裟塞入被褥藏起,這才過去掀開塔板。

淨無是個二十八九歲的精壯小子,五短身材,穿一身不知從哪裡搞來的草綠色軍裝,左臂上佩著一隻大紅的臂章,上面“園林革命造反隊”七個黃字分外顯眼。要不是他光頭上依稀可辨的幾個戒疤,還真看不出他曾是佛門子弟、出家人呢!

淨無跳上樓,一屁股坐下來,端起桌上茶碗先咕咚咕咚猛喝了一氣。

“淨無師兄,你怎麼不在山下造反隊呆著,上山幹什麼來了?”海量奇怪地問。

淨無放下茶碗,一抹嘴,喘著氣說:“師父師弟,不好了呀!剛才我聽到王大元和紅衛兵小將頭頭商量,明天天一亮,他們就要上山查抄‘四舊’來了。”

“師父,他們果真來了!”海量焦急地望了望師父。

“慌什麼!”一重瞪了海量一眼,冷靜地說,“既來之,則安之嘛。”

淨無見師父這樣篤定泰然,站起身來說:“師父,這些爛泥菩薩砸了倒沒什麼可惜,只是那件佛宗之寶金袈裟,可千萬不能毀了呀!”

一重淡淡笑了一下:“放心吧,我決不會讓它落到壞人手中去的。”

淨無這才舒了口氣。師徒三人重又坐下閒扯了一會兒,見時間不早了,淨無說恐出來久了,山下造反派要起疑,便匆匆告辭,起身走了。

眼看淨無的身影消失在寺牆之外,一重離開塔窗,來到海量身邊,望著這個“關山門”徒弟說道:“海量徒兒,事到如今,我也把心中的隱事全向你說了吧。那個常常進寺供奉香茶鮮花的茶姑,不是別人,就是我的親生女兒!”說著,不由得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海量一聽,驚訝道:“師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原來,方丈一重是湖北棗陽縣人,俗名叫張金髮。一家三代都是佃戶出身,替財主扛大活的長工。張金髮40歲那年的一個夏天,心懷鬼胎的東家有意把他差使到離家幾十裡外的地方去幹活。某天深夜,那東家趁張妻獨自一人在家的時候,闖進張家,把張妻給強行姦汙了。張妻含辱受屈,一氣之下,扔下未滿週歲的女兒,懸樑自盡了。張金髮聞訊趕回家裡,悲憤欲絕,一把火把東家的莊園燒了個千乾淨淨。然後抱著襁褓中的女兒,一路顛沛離開家鄉,來到江南,投在靈寶寺老方丈印真門下,落髮出家當了和尚。按出家人的規矩,他只得把未滿週歲的女兒寄養在山下茶農家裡,並取名為茶姑。

張金髮出家後,師父給他取了個法名一重。自此以後,他恪守佛門戒律,苦讀經書,深得印真法師信任。印真法師歸天之際,便破格把他從一個小小的監寺提拔為全寺方丈。

印真法師提拔一重之後,又把作為唯一繼承淨宗派佛門的象徵性的佛權——金袈裟授予了他。然而,這件聞名海內外的金袈裟引起了國內外佛門和一些別有用心的投機者的垂涎和注目。多虧一重方丈精明善斷,嚴加保護,才沒使這件金袈裟失落他方。誰知一場動亂的火焰,卻將要毫不留情地蔓及到這件金袈裟了,這叫一重方丈怎不痛心疾首、憂心忡忡呀!

海量是一重最喜愛的一名“關山門”徒弟,自打海量16歲從佛教學院畢業後,一重就把他列為著重培養的佛門繼承者。然而,心懷叵測的海量的師兄淨無也一直窺視著靈寶寺方丈這個寶座。但由於他為人狡詐,愛慕虛榮,所以,一重方丈一直對他懷有戒心。果然,這次史無前例的運動剛開始,投機取巧的淨無就一馬當先地投奔下山,報名參加了山下的園林造反隊,戴上了造反派的袖章。雖說他一再向一重和海量表示,他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但一重方丈對他仍不得不留一手!

這一夜,師徒倆談了很多很多,不知不覺中東方已經發白佛教史上一場“史無前例”的大浩劫就要開始了!

勇獻身悲壯激越

烈火終於燒上了靈寶寺。造反派與紅衛兵一起,揮舞著大棒、鐵橇這類原始的武器,砸開了尺把厚的寺門,呼嘯著衝了進來。素來視為清規戒律的佛堂、經樓、僧舍、大殿,此刻,任這些造反英雄勇猛衝殺馳騁。幾百年的古佛被砸成了粉末,千年的文明頃刻間化為灰燼,彌陀佛、四大金剛在灰燼中倒塌下來,十八羅漢、觀世音在棍棒交加下斷臂折腿、痛苦呻吟。這一聲聲的轟鳴聲、斷裂聲,沉重地叩擊著一重的心絃。海量扶著師父,無力地倚塔站立,淚水和怒火交織在一起……

“英雄們”把一尊尊佛像扔到大雄寶殿前的空地上,澆上了汽油,點上了火。頓時,整個廣場一片火海,熊熊的火焰把大殿的簷角都烤焦了。淨無把袖管挽得高高的,一頂不知從哪裡搞來的黃軍帽戴在了他的光頭上。他圍著火堆起勁地奔跑著,吼叫著,把一塊塊丟散的木疙瘩扔在火堆中,火堆裡不時爆濺起耀眼的火星。

“一重呢?一重那老禿驢呢?”“不好,一重溜了,快把他抓起來!”忽然,從庫房裡嚎叫著奔出幾個造反派,東張西望四處找尋起來。海量擔憂地對一重說:“師父,還是躲一躲吧。”

“躲什麼?我站得直,坐得穩,沒做虧心事,沒什麼可怕的。”說著,一重撇開海量,大聲道,“別找了,我在這裡!”

“好哇,老禿驢在這裡呢!”

“把他捆起來!”造反派蜂擁而上,正要動手。忽然,海量一個箭步擋在師父面前:“不許動手,有話好好說。”

“哪來的小禿驢?滾開!”為首一個魁梧的造反派不由分說,朝著海量的臉面就打過來。

海量輕輕把頭一偏,那傢伙撲了個空,不由惱羞成怒,向左右把手一揮:“上!給我打扁了他!”

六七個造反派和紅衛兵一擁而上。但他們哪是海量的對手,早被海量東推西搡,滾到一邊去了。急得一重連連大喊:“海量,你忘了我剛才的囑咐了嗎?”

這時,海量已準備豁出去了,他雙眉豎立,雙目圓睜,隨手搶過一根大木棒,氣昂昂地大喝一聲:“這也欺人太甚了!”

那大個子見來硬的不行,眼珠一轉,朝旁邊幾個紅衛兵姑娘把嘴一撇。她們心領神會,尖聲喊著“放下武器,繳槍不殺”,就向海量圍來。海量自出家佛門後,再未近過女色,見一個個女將挺胸捋袖逼上前來,不由心慌意亂,臉漲得通紅,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忙連連後退。這時,不知何處打來一棍,正打在海量的頭頂上,海量只覺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王司令來了!”“王司令。”

只見從庫房走出一箇中年男子,他叫王大元,是園林革命造反隊隊長,他自封為司令。

王大元獰笑著走到一重身邊:“一重老方丈,你對我們這破舊立新的革命行動有什麼看法嗎?”

一重反脣相譏道:“好!好得很嘛!”

“那好!”王大元突然馬臉一拉,把一隻攤開的手掌直伸到一重的鼻子底下,“你就把那封建迷信的祖師爺交出來吧!”

“你說什麼?”一重佯裝不解。

“金袈裟!”王大元一字一頓地說。

“不知道!”一重也平靜地一字一頓地回答道。

“媽的!你不知道?那麼……”王大元把腦袋轉向一邊的淨無,“淨無同志,你知道嗎?”

“這……”淨無躲躲閃閃地望著一重說,“師父,這寺院也毀了,佛像也砸了,你還留著那件1日袈裟有什麼用?就交出來吧。”

“閉嘴。”一重狠狠橫了淨無一眼。淨無自討沒趣,怏怏地躲到人群后去了。

“一重,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再限你5分鐘,不交出金袈裟,我就把你和這整個寺院一起燒個精光!”王大元咆哮起來。

聽到這裡,一重不由渾身一震,他心裡明白,這批發昏的“造反英雄”是很可能這樣乾的。眼看這批百年佛像已經慘遭摧毀,這千年古寺可不能再毀於一旦呀!

“怎麼樣,考慮好了沒有?我看你還是識相點吧!”王大元又加緊催逼。

“好,我交給你。”一重毅然決斷道。

“這才像個革命的和尚嘛,哈哈!”王大元聽說一重願交出金袈裟,不禁喜出望外,哈哈大笑起來。

一重鄙夷地瞟了王大元一眼,冷笑一聲,轉身走出人群,一步一步顫巍巍地向大殿前高高的石階上走去。烈火熊熊燃燒著,鼓起陣陣風兒,吹拂起一重身上的袈裟,像一隻凌空展翅的蒼鷹。

“你上哪兒去呀?快把金袈裟拿出來立功贖罪呀!”王大元和紅衛兵造反派們在下面嘈雜起來。

一重走到石階盡頭,轉過身,猛地扯開身上的衣服,露出了穿在裡面的一件金黃色袈裟:“看見了嗎?這就是我們淨宗佛門的光榮,我們中華民族的瑰寶!”

“歡迎你回到革命路線上來!”王大元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他發狂似的撥開人群,向臺階上衝去。

“滾下去!”一重見他迫近,冷不防飛起一腳,朝王大元當胸踹去,王大元嚎叫著滾下石階。

一重方丈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慨然道:“這是中華民族佛教界的驕傲和榮譽,就這樣給你們,未免太便宜了吧!來吧,隨我到西方極樂世界去取吧!”說完,一重轉身就向熊熊的火堆跳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一重奮身躍向火堆的一剎那,從大殿的高牆上跳下一個人,直撲向一重,把一重攔腰抱住。

一重扭頭一看,不是別人,正是淨無。

金袈裟之謎(2)

一重喝道:“放開!”但淨無反而抱得更緊了。這時,一重似悟到了什麼,用手肘抬起淨無的下巴,冷冷地問:“怎麼?是要和我一同去西方極樂世界?”

“不、不是,是……”淨無不敢正視一重犀利的目光,結結巴巴的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還是捨不得這件金袈裟?”一重從牙縫裡迸出最後幾個字,一聲斷喝,“下去!”隨著吼聲,一重張開青筋暴綻的五指,向淨無的臉上劈去。淨無沒有提防,臉面上重重捱了一下,慘叫一聲,滾下了石階。待他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時,一重方丈已經在一片驚呼聲中跳進了烈火中……

“扒出來!快把他扒出來!”王大元狂跳起來。然而,等造反派們用釘耙七手八腳地把一重從火中扒出來的時候,一重方丈的身軀已成了一段烏黑的枯炭,而身上的袈裟也化為了灰燼。

遇色狼師兄動怒

再說海量被人暗算,擊昏在地。待他醒來,一切已是不可挽救了。他望著慘死的師父和被糟蹋得牆倒壁塌、破碎不堪的古寺,心如刀絞。他流著淚,和幾位僧友一起,一邊勸慰著痛不欲生的茶姑,一邊草草地把師父埋葬在寺後的小松林內。

大部分造反隊員和紅衛兵都下山了。寺內只留下少數幾個紅衛兵,留作進駐寺院的工作隊。

當天傍晚,淨無在一重的新墳邊找到海量和茶姑,告訴海量,說由於他向王大元求了情,王大元已同意讓海量留在寺內,做些石塔周圍的清潔工作。海量一聽,正中下懷,連忙拱手謝過師兄淨無。當晚淨無護送茶姑下山,海量仍回到他的石塔住下不提。

茶姑今年27歲,長得清秀、挺拔,像個典型的江南農家姑娘。雖說她自幼寄養在山下農家,但卻是靈寶寺的常客,對父親和金袈裟的事她十分清楚,也很明白其中的重要性。那天上午,她看見造反派和紅衛兵荷鋤掮棍殺上山去,心裡一直忐忑不安。果然,下午l時左右,淨無偷偷地下山來向她報了一重師父慘死的噩耗。她一路踉蹌來到山上,抱著父親的遺體痛不欲生,幾次想撞在牆上一死了之,都被海量他們死死地拉住了。海量深知茶姑的心情,見眼前沒人,就把師父一重生前的囑託向茶姑和盤托出,茶姑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再說海量自留在石塔之後,只說頭傷未愈,不能動彈,一刻也不離開他的石塔。每日三餐飯菜均由茶姑親自送上山來,淨無也仗著自己是工作隊副隊長的身份,不讓閒人隨便闖入石塔滋事,對外只說石塔中的小和尚是個被管制的壞分子。所以,海量和茶姑的來往竟也沒人干涉,這日子一天天倒也過得安逸太平。

一晃眼已是4個年頭過去了,如今已進入了70年代。這一日中午,海量正在塔中練打“螳螂拳”第二套路,忽然見茶姑哭哭啼啼走進塔來,海量忙問:“茶姑姐,出了什麼事?”

“短命殺千刀的,不要面孔……”

“又是何福這條色狼?”

茶姑抽泣著點點頭。

說到這何福,他原是山下農場中的炊事員,30多歲年紀,長得獐頭鼠目。文革一開始,他仗著他姐夫王大元的牌子,搖身一變,成了寺院工作隊的隊長。這傢伙生就一對色眼,輕浮下流,所以,人們見了他都十分厭惡。這幾年他獨守山上,本是悶得慌,見茶姑這樣一個苗條姑娘時常進出寺院,頓時起了歹念,時常攔路加以調戲。

“這畜生!”海量年少氣盛,血氣方剛,順手從門後操起一根白蠟棍,就向門外衝去。

“站住!”茶姑突然止住啼哭,喝住海量,“海量弟,難道你忘了你肩上的擔子了嗎?”

“不教訓教訓這畜生,難出這心頭之氣。”海量把手中棍子狠狠向地上頓了頓。

“海量弟,你可千萬不能因小失大呀!再說,何福他沒敢把我怎樣。”

海量把棍子扔回牆角,憤憤然說:“下回再這樣,決不輕饒了他。”

正在這時,淨無匆匆走了進來,一問事情原委,也十分冒火:“這傢伙,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再這樣下去,我要請示革委會,把他調下山去!”正說著,塔外奔來一個工作隊員,大聲叫著:“淨無隊長!”淨無忙迎出去問什麼事。只聽那人說道:“山下園林革委會打來電話通知,下午召開全體園林負責人緊急會議,讓你快去參加。”

緊急會議!什麼會議這麼緊急?一片疑雲掠過三人的瞼上。

傍晚時分,淨無回到山上。他馬上來到石塔,向海量透露了這個緊急會議的全部內容。原來,山下園林革委會接到中央文革小組的直接通知:明年三月中旬,將有一個E國佛教代表團專程前來我國訪問,並指名要來靈寶寺,參拜他們淨宗佛門的老祖宗金袈裟。

“金袈裟!”海量不由脫口喊了出來。

“對!”淨無兩眼望定海量,試探著說,“海量你看,這件金袈裟連中央文革小組也這麼重視,要是能儲存到今天,你我至少能官升三級,說不定還能撈個省革委會候補委員噹噹呢。”

海量淡淡地笑了笑,說:“何止是升官,就憑這件金袈裟發財,也能吃喝它個幾輩子呢!可惜它已與我師父一起化……”

“別說了好不好!”茶姑一聽提到她父親,眼圈又紅了起來。

外國代表團參觀靈寶寺!這可是一個破天荒的特大號新聞!到明年三月,屈指一算,至多還有半年時間,可眼下靈寶寺這副爛攤子,可怎麼向外國友人交代暱?這一下,頓時慌了這批靠造反起家的主任、副主任們的手腳。於是,他們報請頂頭上司,得到上面直接撥款,立刻請來泥塑、木工匠人,大興土木,大力整修靈寶寺。

保師妹短兵相接

在一片雀噪鴉嘈聲中,修復靈寶寺的工程開始了!淨無臨時擔任了修復工程的總指揮,可稱得上是個大忙人,跳進跳出,忙得不可開交。園林革委會不知從哪裡搞來幾尊破爛不堪的佛像,在大殿中高高搭起腳手架,又不知從哪裡覓來了幾個泥塑師。其中有一個40來歲的名叫劉太生的泥塑師,據說他的手藝最強了。

那劉太生為修復祖國文物,可真是一片赤誠。他整日爬在腳手架上工作,把泥巴弄得滿身都是,但仍是笑嘻嘻的。為配合劉太生工作,淨無又把那個寺院清潔工、老右派,別名老章頭的章豐安排在泥塑師劉太生身邊,做些下手活。好在那老章頭有些小聰明,拌拌泥巴什麼的,倒也派得上用場。就這樣,劉太生與老章頭分為一個小組,專門修復大殿左右的四大金剛。

說來也有趣,劉太生與老章頭兩人在工作上配合默契,但他倆的脾氣性格卻格格不入。

劉太生像個彌陀佛,一天到晚笑眯眯的,與人說話未曾開口,總是先要笑上那麼幾聲。而老章頭卻不是這樣,他整天板著臉,幹活的時候也是一聲不吭,像別人欠他多少錢似的。大概是這頂戴了十多年的右派分子的帽子,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緣故吧。

那天,淨無把老章頭領到腳手架上,把他介紹給劉太生,劉太生倒一點也不顧忌,和往常一樣,笑嘻嘻地主動打招呼,還主動握了握老章頭的手。那老章頭可好,不但連屁也沒放一個,反倒兩眼定定地把劉太生打量了半天。聽說老章頭削職遣送回鄉之前,還是×市的一個公安局長呢,可連起碼的禮節也不懂。好在劉太生為人開朗爽直,也不計較這些。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修復寺院的工作己進行一月有餘了。

這一天,茶姑如同往常一樣進寺給海量送飯。沿湖山區的天氣真是捉摸不透。茶姑出門時天還是好好的,才走到半山腰,天公就不作美了,轉眼間就是一陣傾盆大。茶姑連忙奔到半山腰那塊突出的鷹嘴巖下的觀音洞躲雨。這時,突然從巖洞裡竄出一個人,攔腰抱住了茶姑。茶姑大吃一驚,定神一看,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色鬼何福。此刻何福是獸性大發,喘著粗氣,攔腰就把茶姑按倒在供桌上,瘋了似的撕扯起她的衣服來。茶姑萬分恐懼,又急又恨,竭盡全力掙扎呼救,無奈都被呼嘯的風雨聲掩蓋了回去。就在茶姑絕望的時候,忽然平地裡一聲炸吼,從雨中衝進一個人來。何福定睛一看,竟是淨無。無奈,他只得恨恨地丟開茶姑,挽袖迫向淨無。淨無見狀就地一蹲,一個掃堂腿,何福沒防備這一著,著實吃了一腳,一個踉蹌,幾乎跌倒。淨無眼疾手快,一個騰躍跳到何福身後,趁他還未立穩,狠狠一掌擊在他的後脖頸上,把他打出了觀音洞。

“茶姑妹,你受驚了!”淨無轉身把茶姑扶起,茶姑如遇救星,喊了聲“淨無哥”,便泣不成聲了。

不一會兒,雨過天晴,淨無和茶姑來到寺院內石塔上。海量聽茶姑敘述了剛才發生的事,更是怒不可遏,像頭暴怒的獅子,非要下山找何福決一死戰。後經茶姑和淨無一再勸阻,這才餘怒未息地坐了下來。

當下,師兄弟三人約定,為避免何福的報復,決定從明天起,海量的一日三餐改由淨無承擔,茶姑儘量少來山上。商議停當,天色已是不早,茶姑告辭海量,由淨無送下山去。

誰知淨無陪著茶姑離開石塔,剛走到大殿門口,何福就領著五六個精壯漢子迎面闖進大殿,凶神惡煞般攔住兩人的去路。

打頭的何福惡狠狠地指著淨無罵道:“好一個包庇牛鬼蛇神的反革命分子!同志們,上啊,給我捆起來!”

淨無沒想到何福會殺回馬槍,不由一怔,就這當兒,五六個精壯漢子一擁而上,把淨無按在地上。茶姑見狀大吃一驚,轉身欲奔回石塔報訊,卻被何福一把扭住,搡在大柱上動彈不得。突然,只聽半空中一聲“慢著”,腳手架上跳下了那個泥塑師劉太生。他笑嘻嘻地走到何福面前,平靜地說:“把人放開。”

“他媽的!你算什麼玩意兒?滾開!”何福橫了劉太生一眼,顯出不屑一顧的樣子。

“我說了,把人放開!”劉太生聲音不大,卻很有力量。何福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下手,望著這位泥塑師。

“怎麼,你也想跟老子試試嗎?”何福逼上一步,把拳頭朝劉太生晃了晃。

“哼,只怕你經不起我這一拳!”劉太生一反往常那和事佬的樣子,臉色鐵青地說,“告訴你,何福,別以為你仗著你姐夫是主任,就可以橫行霸道,蠻不講理亂來一氣!”

“好嘛!你竟敢攻擊新生的革命委員會!同志們,上!也給我一起捆了!”

劉太生“當”一聲把手中的泥刀扔出老遠,衝著何輻伸出兩隻塗滿泥巴的胳膊:“捆吧,老子不幹了,和你一起去見王主任!”

何福沒料到劉太生會來這麼一手,不由愣了:要真把這泥塑師給捆了,耽擱了修復工程,可不是兒戲呀!

一時,眾人僵持在那裡。就在這時,只見王大元和幾個革委會成員走進了大殿。王大元一見這情形,臉色陡變,不由分說,上前給了何福一巴掌,罵道:“搞什麼名堂?敵友不分,搞起自己同志來了!還不快把人放開!”

何福見姐夫發火,自不敢胡作非為,忙把手一揮,眾人作了獸散,一場風波這才平息下來。沒幾天,何福就被調離靈寶寺,回到了山下。

茶姑自經歷了這場驚嚇之後,對師兄淨無更增加了好感。自父親一重捨身死後,她心中一直悶悶不樂,這幾年更是在痛苦和煩惱中過來的。眼下已是31歲的人了,還未有心思婚配,山下農家養父母多次勸導茶姑,無奈茶姑只是百般推諉。其實,茶姑心中已有了意中人,一個是比她小5歲的師弟海量,一個就是師兄淨無。通過今天這場風波,使她越發感到,自己確實需要一個男人來作為自己的依靠了。想到這裡,茶姑不由悄悄瞥了淨無一眼。誰知偏巧淨無也在偷窺她,四目相視,茶姑只感到臉上一陣發燒,忙收回目光,轉身便走。心慌意亂中,一不小心踩到路旁一塊青苔上,腳下一滑,人向後仰跌下去。

見茶姑一個趔趄就要倒下,淨無眼疾手快,從後邊一把抱住茶姑。茶姑猛被一雙男子健壯的大手抱住,不由芳心一動,就勢倒在了淨無的懷抱裡……

自寺院修復以來已三月有餘了。這段時間,海量總感到在他身邊將要發生什麼不幸的事。4年前,師父一重臨終前那個夜晚,把金袈裟交給了海量,千叮萬囑,要海量捨命保護好這件金袈裟。他們相信,總有一天,金袈裟會重新放射出它那奪目的光彩的。而師父為了儲存金袈裟,巧使調虎離山計,穿了一件假的金袈裟跳入烈火中活活燒死,獻出了生命。4年多來,師父這悲壯動人的義舉,使海量多少個夜晚難以安眠,也更堅定了他保護金袈裟的決心。那天,師姐茶姑見父親慘死,悲痛欲絕,海量遵照師囑,把金袈裟的祕密向茶姑交了底,兩人咬牙發誓:一定要恪守師父和父親的囑託,捨命保住金袈裟,不讓它落到壞人手裡,不向任何人透露這個祕密,就是師兄淨無也不例外。

這日下午,茶姑來到石塔。為檢視金袈裟有否損壞,兩人悄悄把塔門堵上,來到二層寢室。海量搬開臥鋪,掀開一塊大石板,捧出一隻深口瓦甕,從裡面取出那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紫絨布包裹,小心翼翼開啟。他們細細查看了金袈裟的每一個折皺,見金袈裟安然無恙,兩個人這才放下心來。忽然,茶姑猛向前一傾,把整個身子撲在金袈裟上,緊張地喊了聲:“窗外有人!”

海量迅速扭頭一看,只見塔窗前忽地閃過一個黑影,隨即傳來輕微的落地聲。海量幾步跨到塔下,衝出門外一看,塔四周連個人影也沒有,只有遠處那個老章頭在使勁攪拌著泥漿。海量抬頭望望丈把高的塔窗,見塔身上盡是些凸凹不平的磚角縫,心想:這翻塔的傢伙定是個有功夫的人,這人到底是誰?金袈裟給他看見了嗎?這人也是為金袈裟而來嗎?想到這裡海量不寒而慄,立刻快步回到塔上。

自茶姑和淨無的戀愛關係確定之後,茶姑那顆受傷的心總算漸漸地痊癒了。淨無無微不至地關懷著茶姑,兩人之間的感情與日俱增。

農曆12月15是茶姑的生日,淨無買了許多禮物來到茶姑家表示祝賀。吃過晚飯,茶姑依偎著淨無,送他一程,兩人來到半山腰那個令人難忘的鷹嘴巖坐下。茶姑至今仍感激著淨無在她最困難時候的幫助。

茶姑今晚多喝了幾盅,月光下,更顯得嫵媚動人。她緊挨淨無坐著,兩人互相傾吐著愛慕之情,憧憬著未來的生活,就這樣坐了好久。忽然,淨無長長嘆了口氣。茶姑不解地問道:“淨,你怎麼啦?”“沒什麼。”“那你嘆什麼氣呢?”

“唉,其實說了也沒用呀!”淨無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是這麼回事……”原來,昨天晚上淨無接到山下園林革委會王大元的通知:下星期開始修葺石塔,要把塔中的海量趕到山下農場去勞動了。

茶姑一聽,急得站了起來:“這可不行!你跟王大元說說,海量他身上的傷還沒痊癒呢!”

淨無望了望茶姑焦急的臉:“我也這麼想的。但是隻怕我這個小小的副隊長人微言輕,人家不睬我。為此,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繼續把海量師弟留在山上,但是石塔是無論如何要搬出來的了。就讓海量搬到我的宿舍裡去,和我一起住,這樣既可避免去山下農場,又把石塔騰出來了……”

“不,淨,你千萬不要讓他離開石塔。”茶姑一聽更急了,雙手抱住淨無的胳膊使勁搖著,央求著。

“咦,這又為什麼呀?”淨無驚疑地望著茶姑,“我這樣處理不是很好嗎?”

“不,石塔裡有……”茶姑自知失言,連忙閉上了嘴巴。

金袈裟之謎(3)

“石塔裡有什麼?”淨無眼睛一亮,緊盯著茶姑問道。

茶姑心裡展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說還是不說呢?說吧,不行!這是她和海量一起定下的盟約,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金袈裟的祕密。不說吧,淨無又催得急。再說,自己眼看就要和淨無結為一家,往後的日子長著呢!要保護金袈裟,光靠她和海量兩人是不是行呢?如果有淨無這兩頂“革委會委員”和“工作隊副隊長”的大紅傘的保護,那豈不更好!

淨無見茶姑猶豫不決,便站起身,臉上露出一副極其痛苦的表情,對茶姑說:“茶姑呀茶姑,想不到直到現在,你還是這樣信不過我,還把什麼事瞞著我呀?”

“不,不,淨,你聽我說。”茶姑慌了。

“茶姑妹。”淨無伸出雙手緊緊摟住茶姑,兩隻細小的眼睛裡竟滾出兩滴混濁的淚水,他激動地說道,“茶姑,我的好妹妹,你要真的信不過我,那也只好算了,我不勉強你……”

“淨無!”茶姑的心軟了,她猛撲到淨無的懷裡,仰起臉,純淨的眼睛望定淨無,懇求似的問道,“淨,你答應我,這件事我告訴了你,你得向我保證,不再向第三人說,你能做到嗎?”

“如若做不到,天打五雷轟!”

“你!”茶姑嗔怪地用手捂住淨無的嘴,“誰讓你賭神罰咒討不吉利呀。”於是,茶姑懷著對淨無極大的信任,把金袈裟的祕密一五一十向淨無和盤托出,同時,她在心裡天真地想:到明天再把這事告訴海量,想必海量也會同意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淨無聽了茶姑的講述,不由長長吁了口氣,他激動地連連親吻著茶姑,“茶姑,我的好妹妹,你這樣信賴我,我還有何話好說?我只有守口如瓶,恪守師父的遺訓,竭盡全力保護好這件金袈裟!”

此刻茶姑完全陶醉了,她任憑著淨無親她、撫摸她。天空一片烏雲飄來,遮住了晶瑩明澈的圓月,整個山林頓時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奪袈裟生死搏鬥

當石塔內的海量正睡得香甜時,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海量翻身坐起,警覺地問:“誰?”

“是我,淨無。快,快開門!”

海量急忙點燃蠟燭,披上衣服來到塔下把門開啟,淨無驚惶失措地衝進來,氣喘吁吁地說道:“海量,不好,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 .“茶姑她、她被人攔在黑松林中了……”

“什麼?!”海量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暴怒地一把抓住淨無,“你不去營救,還來這兒幹什麼?”

“他、他們人多,我一個人鬥不過他們。”

“快走!”海量不容分說,從I、J後抄起一根棍子,隨著淨無,一頭衝出寺院。

兩人奔出寺院,一前一後急急沿著山路向前狂奔,一陣陣凜冽的山風吹來,使海量一時狂熱的頭腦清醒了不少,他漸漸放慢腳步。這深更半夜的,茶姑上山來幹什麼?淨無他又怎麼得知這個訊息的?一個個疑問湧上海量的心頭。

“海量,快跑呀!”淨無在後面催促著他。

海量乾脆站住腳,等淨無趕到近前:“慢,你先把話說清楚了,黑松林裡都是些什麼人?茶姑她深更半夜地出來幹什麼?你又是怎麼……”

淨無叫了起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問這些!”“不,要問個清楚的。”海量固執地一犟頸脖。

突然,淨無驚慌地把手朝前邊一指:“啊呀,不好了,有人來了!”

“在哪……”海量才把頭一扭,頭頂上就重重捱了一棍,“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淨無見海量昏倒在地,不由冷笑一聲。他一腳把海量踢到路旁草叢裡,跳起腳返身向寺院奔去…..

這個隱藏了整整4年之久的披著人皮的惡狼,終於露出了尾巴!原來這淨無是佛門的敗類,他早在4年前就被王大元一夥別有用心的傢伙收買了,妄圖藉著這件金袈裟,來進一步達到自己向上爬的目的。他明白,若得到金袈裟,自己就成了佛門的正宗,是再向上爬的資本。就算升不了官,將價值連城的金袈裟賣給外商,也夠享用一輩子了。4年前,一重方丈焚火自盡,淨無就從殘存的衣片上看出,這不像是那件金袈裟。於是,他當天就和王大元密謀,並有意識地把自己留在山上,以保護海量為幌子,又破例把海量留在了石塔內。後來,他又從茶姑與海量的密切交往中,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判斷。於是,他以茶姑為突破口,自導自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