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我在夢中似乎又聽到了那悠揚的電話鈴，恍恍惚惚，綿綿不絕。
我從出生以來，就不和爺爺住一起。因為跨了一個省，有時一年都不能見一次面，所以每個星期，他至少打一次電話。一聽到那悠揚的電話鈴，我就知道是他打過來的。等到可以視訊通話時，隨之而來的是爺爺那暖融融的笑臉，和他那帶有濃重地方口音的一聲“佳悅！”若是逢了期末，他還會笑呵呵地問我：“是不是又考了第一呀？”有時沒考好，他也不惱，只是讓我加油，臨了再笑盈盈地添一句：“佳悅，你們今年來安徽過年吧！我買了小飛機等著你哦！”
四年級的一天，那悠揚的電話鈴再度襲來。爺爺看上去有些疲憊，臉色不是很好，歲月的銀線悄悄爬上了他的髮梢。他匆匆和我聊了幾句，就掛了通話。或許今天比較忙吧。過了幾天，爸爸又打來一通電話：“你爺爺……他得癌症了。”可惡的病魔，我暗暗氣惱起來，它打破了這份幸福，從此電話鈴來得越發珍貴。在為數不多的電話鈴聲過後，映入視簾的，是爺爺越發蒼老的容顏；耳畔迴響的，是爺爺愈加虛弱的聲音，以及那聲輕輕的“佳悅”。
許是心善的人不會被歲月苛責，爺爺的病似乎痊癒了。但當那悠揚的電話鈴再次傳來時，回首過往，有些事物卻再也回不到從前。爺爺憔悴了許多，遠不如昔日般神采熠熠，鬍子白了，頭髮也愈加稀少。臉上的皺紋添了一筆又一筆，嘴角卻掛著一抹虛弱的笑。他慢慢撐起身子，從背後變魔術般地掏出一罐東西來：“看！奶奶做了腐乳，今天就給你寄過去啊。”我於是飛快地嚥下擔心，捧場似的應和著，恨不得立刻鑽進手機：“太棒了！爺爺，下次能讓奶奶多做兩罐嗎？”他寵溺地笑著：“好好好……咱老兩口啊，都聽你的。”
我原以為，上天把恩賜給予爺爺，美好就會一直延續下去。但沒想到，某天的一個夜晚，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打破了這一切。鈴聲尖銳、急促，劃擦著耳膜，叫人心慌，一點也不似從前那般悅耳動聽。電話那頭是爸爸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他說：“快來吧……你爺爺撐不了幾日了……”每一個字我都能聽懂，組合在一起，卻讓人茫然得發慌。這個噩耗猶如晴天霹靂，打在我身上，從上到下。
再見到爺爺時，他的鼻孔前放了一個透明的小瓶子，整個人瘦得薄脆起來，只剩下那麼一點微弱的神情，還在輕輕地閃。鬍子白得發黃，頭髮掉光了，皺紋橫亙在整張臉上。他挨個挨個地見了我們，見到我時，他如薄紙般地輕喚了我聲：“佳悅……”臉上的笑容很淺，很淺。
下午，他走了。
那天是四月四日，剛好是清明節。都說：“清明時節雨紛紛”，可為什麼，天，你連毛毛細雨都不願下？天答我道：“今天的雨，足夠了。”是啊，夠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眶裡一片漫溢的湖泊。
一天，走在街上，再次聽到了那熟悉的電話鈴。驀然回首，望見一個接電話的女孩，嘴裡正開心地叫著：“爺爺！”
淚，再一次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