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的家在青島，在坡上的一片山楂林裡，我從地上撿根樹枝就能玩上半天。那裡有我很多童年的記憶。有天真爛漫的童趣，有被寵被愛的呵護，也曾因惹禍被打過屁股。
記得四歲那年，姥爺在院子裡栽了一棵桔子樹。生長環境並不適宜，樹冠小，枝葉疏，很不起眼，但每逢春夏，它都能努力地抽出嫩芽，漸漸長大，整齊、硬實，墨綠中帶著一點油性，展示著它的朝氣。至深秋，竟也能結出幾個小而飽滿的果實來。
等到它們成熟，姥爺便摘一顆最大的給我，讓我品嚐。嚐了第一口，我就吐了出來，那桔子苦，酸，還有點兒澀。從那以後，姥爺每次給我桔子，我只假裝吃一兩口，等他走後，我便偷偷扔掉。有一次，姥爺發現後，他撿起來，放進嘴裡，認真地品味。嚼著嚼著，眼角竟出現了淚珠。
他說，他第一次吃到的桔子就是這種味道的，而且，他現在仍然很喜歡這種味道，這和他的年輕時的經歷很像：都很辛酸，都很苦澀，但嘗過、走過以後，都會品出些微甜來。
那一年秋天，我六歲，桔子樹兩歲，姥爺五十八歲。我們一家正享受著小表弟降世的喜悅時，噩耗襲來，姥爺得了惡性腫瘤！
他很堅強地與病魔鬥爭，一家人也繃緊了心絃，千方百計挽救他的生命。但於事無補，姥爺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彌留之際，他說，他要再嘗一口家裡那棵桔子樹上的桔子。我永遠也忘不了，桔子汁入嘴時，他的嘴角竟出現了虛弱的微笑。帶著桔子的酸澀和那種只有他品味得出的微甜，姥爺踏上了沒有歸程的列車。
姥爺走後，我小心地給那棵桔子樹澆水，常常坐在樹下發呆，想起那些細碎的美好日子和那酸澀的小桔子。但是，桔子樹不知為何還是日漸枯萎了，即使等熬過了那個冬天以後，也再沒有醒來。
我再也沒有機會，去品味那苦澀中的微甜了。沒有機會了。
後來，我離開了青島，但我會時常想起姥爺和他的桔子樹，想起他年輕時的辛苦，想起他一生的堅強，想起他說：“品嚐了酸澀，才知道甜。更何況，酸澀中本就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