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年對於我來說是灰溜溜的，期末下發的成績像燙手的山芋，只碰了一眼便趕緊壓在抽屜底下。連去外公家拜年，頭也是埋得很低很低的。外公還是笑眯眯的，在廚房裡哼著老歌的調兒，糯米在他有力的翻炒裡蒸騰起甜糯的香氣，伴隨著外公一如既往自信的呼喊：“來恰蒸蒸糕哩，一年的晦氣都去去咯。”
年味裡夾雜著蒸蒸糕甜糯氣息的新年，忽忽已半個世紀了。透過騰騰的熱氣，我彷彿能看到老時候炮仗屑打旋起的新年、捧著蒸蒸糕歡聲笑語的外公一家。
除夕夜，整個村莊從往日的靜謐走向熱鬧的頂峰，一家人一年最盼望的就是這個時候，彷彿一年的省吃儉用就是為了赴這一場年終盛宴，而盛宴上最奪目的一道當屬外公的蒸蒸糕。
外婆沒得早，媽媽記事起，外婆便是一個模糊的映像了，一家人只剩外公一個人的收入支撐，日子越發艱苦。平日迫不得已，外公就讓媽媽和舅舅去鄰居家借點鹽，倆小孩回來兩手空空如也，頭埋得很低，脖子根是卑微而羞恥的紅暈，大約便是這時起，外公便暗暗攥緊了讓孩子們過上美好生活的信心。
事實上，這信心最後也發展成為了自信，蒸蒸糕便是很好的詮釋。風箱被外公幹脆利落地鼓起來，火苗兒塗著舌頭，熱烈地舔著灶上的鍋底，米粉在外公的剷刀下揮舞出行雲流水的氣勢，待到焦色醞釀而成，細細篩過，鋪入蒸籠，灑一層清水，細細和入白糖，不一會便蒸汽騰騰。媽媽和舅舅在一旁早就看得兩眼發直。一勺盛出，色澤油亮，外公把鍋勺高高舉起，得意洋洋地說：“看，分毫不差！”
年復一年，光陰催熟了兩個孩子坎坷的成長，只有過年是始終如一的甜糯。不起眼的古老灶臺，蒸著麥香四溢的糕，大大方方的，熱熱燙燙。樸素的乳白色、淡淡的麥香，在幽幽的熱氣裡，一家人圍在八仙桌旁，枯瘦的大手小手小心翼翼地夾起一小塊，大口大口地吃，臉上浮出滿足和驕傲的笑意。
外公還不忘放一盤在外婆的遺像前，水蒸氣在眼底液化成一層薄霧，也含糊了照片上外婆的笑顏，他喃喃地道：“你放心吧，孩子們可好了！我能的！”
如今媽媽還時常提起那段日子，最美好的事物總是出現在貧乏的時候。
時隔半個世紀我再嘗一口外公做的蒸蒸糕，一口下去，滿滿的殷實，裹挾著一股甜糯清新的味道，沉澱的的是老練的手藝，更是外公窮盡一生的自信拼搏。這樣一比，我一開始成績慘然的灰心喪氣只是人生長河裡不驚的波紋罷了。
外公聽到我考試失利，依舊笑著，語氣很柔：“沒事兒，世上苦難的事兒多了去了。不都能過來嘛，要對未來有自信啊。”
蒸蒸糕的熱氣蒸騰而上，很高很滿，忽而覺得就如外公本人一樣，樸實無華，胸膛裡飽含著對生活的希冀和蒸蒸日上的自信。“生而為苔花，亦可如牡丹般綻放。”
我用力地點點頭，咬了一口蒸蒸糕在嘴裡，甜糯的氣息有如外公用自信的愛給我們鑄成的美好人間。那股力量轉入胸膛，在心底生根發芽。
年級：高一
作者：陳亦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