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發間插一朵山茶花，身子隱於花叢中，笑吟吟地轉頭，宛如少女。
我總會想起外婆的一張照片。
那是她僅有的一張年輕時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站在一片花海中，穿著樸素胡短袖長褲，一朵盛開的花別在耳間，半轉過身子的臉上燦爛的笑意和閃光的眼眸，散發著逼人的活力，讓黑白照變得鮮活起來。我難以把照片中纖細的少女與眼前的外婆聯絡起來，卻忘不了外婆指著照片時的喜悅，甚至令她昏黃的眼珠，在瞬間放出光芒。
一個假期，我們去欣賞成片的茶花，我扶著外婆顫顫巍巍的身子，爬上山。當花海清晰地出現，那壯麗的場景，著實讓我們愣了愣。外婆站著，呆呆地，長久地望著。直到我有些不耐煩。我輕輕地晃晃她的手，她猛地一驚，眨了眨眼。我問：“怎麼了？”她笑著搖頭，指著花海無厘頭地一句：“跟照片上的，好像。”她說得含糊，我卻聽懂了，她的目光帶著渴望，路過花，我扶著她走進花海中，她的手指眷戀地拂過潔白的花瓣，目光貪婪地看著，像要把這些全收入眼底。
我隨手摘了一朵開得正好的茶花，調皮地別進她的發裡，外婆伸手，輕輕地撫摸著那朵花。她掙開我的手，小跑幾步，在離我不遠處轉頭，嘴角上揚，連眼睛都帶著笑，她身後是成片成片的花，隱去了她半個身子。陽光那樣好，照得她的眼眸，一片亮光。眼前這個蒼老的身影瞬間與記憶中那照片的少女重合。我看著她臉上深深的皺紋。喉頭一哽，忍不住蹲下身，捂住了臉。明媚的陽光，刺痛了我的眼。
外婆老了。
這是我一直知道的，可當蒼老如此直白地擺在我眼前，我還是那麼地難過，無力感自心底升起，引發我的悲傷。那照片上活力得令人不敢直視的少女，她身上的青春，在歲月無聲無息的侵蝕中，消失在記憶裡，外婆老得如此快，我是多少害怕，當我一不小心，她就老得走不動了，或是從我的世界離去了。
我總會想起那張照片，那張記載了外婆少女時代的照片，因為在這一刻，歲月從不打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