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會想起那一叢野薔薇，在鄰水的院牆根下，開著淡白的花，白的像月亮一樣憂傷，地上也有覆有瘦白的花瓣，一片一片，飄飄灑灑，彷彿手掌沒端穩，一碗清水，風一搖，就濺了出來。
我總會想起少年時的她，那個叫小碧的女孩，那個專屬於我們的約定。
我們是國小同學，她坐我前排，梳很長的馬尾，又黃又粗，髮梢還開了花，她說那叫“頭頂開花”。我突然覺得她好美，滿頭都是花。
她有一個凶悍的父親，嗓門很大。她很少跟我提起她的父母，我猜她在家裡大概不受疼愛；但是她疼花，院子裡的奼紫嫣紅，多半是她經營出來的。
她成績不是很好，家庭作業偶爾做不完，後來老師在班上開展一幫一的活動，安排我和她一組。放學後，我輔導她數學題：“一桶油倒掉一半，再倒掉剩下一半，只剩25斤，問原來桶裡有多少斤？”她託了會下巴，又在紙上畫木桶，然後輕輕地對我說：“是100斤？”我心裡有點酸，她其實很聰明。
她大約出於感激，送我野薔薇，遠處一看，煞是好看，低頭一看，卻很失望。黯淡無光的葉子，白白的花瓣，家徒四壁的慘白色，整個一副花枝在微風裡晃，孤獨而不安的樣子。我笑她：“這哪裡是花，田埂上、大路邊，哪裡沒有。”她卻神祕地告訴我說：“路邊的野薔薇沒人疼，我把它移回家，我奶奶說野薔薇也可以變成家花的。只要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在花根邊澆一勺肉湯，慢慢的她就會開出紅花來。”她叮囑我要細心照顧，還告訴我回家栽上後要天天澆水，她會來我家看的。我忽然從心底尊敬她，也尊敬自己，彷彿我們長大了，是立過盟約的人了。也在這時我才知道她那凶悍的父親是她的繼父，她每天放學回家要幫媽媽做家務，很辛苦，所以總是做不完作業。我聽著她低低的訴說，忽然覺得她就是那朵瘦弱的，開著白花的野薔薇，那樣卑微的被忽視，每朵花的綻放都不豔麗、不隆重。
我沒想到這是我和她最後一次相聚在薔薇花邊，她轉學了，直到我上國中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不知道她如今的生活幸福與否，有沒有人寵她，把她寵成一棵開紅花的薔薇，一如她懷揣著一顆愛憐與期盼的心，安靜地等候一棵野薔薇的開放。
對於那句誓言，她會不會一笑而過，只道童言無忌；或是再也不提起，那段美麗而疼痛的回憶。有一朵花，在時光裡開過，她叫野薔薇；只是那時，薔薇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