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一直對窗戶有一種奇妙的情感。
與其說是窗，不如說是窗後的一碗麵，尚且童稚的年紀，上學放學，總要經過一家拉麵店，素雅的國風裝飾，加之若有若無的幾絲香。寬湯膏腴的一碗，擺在臨街的窗前，似只需看一眼蒸騰在窗上的霧，便把人的心魂攝了去，連帶著那窗戶彷彿也不平凡了些，恰到好處的裝點，分明是煙火地，卻總令人想起出世深山。
緣分卻也就此止。一手把我帶大的外婆，雖不再過半飢半飽的苦日子，仍堅持勤儉持家，經不住我再三請求去店裡打聽，一碗牛骨高湯麵竟要五十餘元，當即轉身出了店門，口中還直嫌貴。
許是為了不讓我傷心，她許諾我，答應何時考入校內三甲，便請我痛快吃一頓。
自那時起，我乃加倍努力，閒暇時尚不忘請立繪手藝上佳的堂姊來，在房中一面白牆上畫了扇窗，一如臨街麵店模樣，或問窗後何物，一笑不答。我把祕密埋在心底一個柔軟的角落：窗後，是一碗麵。從此便常在窗下挑燈夜讀，偶爾疲乏，便抬頭看那畫在牆上的窗，儘管心知那只是畫筆下的虛幻，卻仍放不下窗後的希望。是了，希望。
或是皇天當真不負苦心人，大考後發榜時，我的姓名赫然：班內第一，校內第二，便興沖沖飛也似歸家，路過那扇朝思暮想的窗前，看店內霧氣蒸騰，不由想起坐在這窗前，瞧著街上紛擾吃一碗麵該是何等享受。
回家，外婆笑呵呵迎出來，手中拿著老師發回的成績單，桌上早有一碗麵在等我：“知道你饞，提前買回來了。”湯清潤吻，想來是嚮往的味道，覺得果然是那麼好吃，不負期待。
模考結束，該備戰的便是期末。小升中是我人生中第一場還算重要的考試，有了成功經驗的我志得意滿，想著定要再創佳績，好去街邊的店裡，臨窗吃一碗麵，家中不比店內，有身邊的煙火氣，吃碗麵亦是幸福。
一時無法如願的我便更經常地看著房中那扇畫上去的窗，分明是畫，在那些日子裡，卻似有光透出來，溫暖進心裡。
終於到考試終了，離發榜尚有些日子，同學間便相約著玩鬧，算是同六年童稚時光的告別。幾個平日裡與我要好的女孩喚我一起去那家街邊麵館吃麵：“雖說貴了些，但面是真不錯，聽說還不讓外帶，只供堂食……”
我心中猛然一顫，忘了同她們說了些什麼，推託幾句便回了家，再路過那家麵店，卻是看也未看一眼。到家，把今天在同學口中聽到的全告訴外婆，她卻沒甚過激神色，待我控訴完方淡淡地道：“同樣的面，自家做只要二十，花那冤枉錢做甚？況且你吃著覺得味美，不就結了。”事情終於明朗，我向往了許久的那一碗麵，原是外婆做來騙我的。
我沒有同外婆吵，只是不再同她那般親密，成績出來，我擇校去了一所不錯的國中，由母親照管著，便與外婆見得更少。
日子一天天過，如今想來，外婆也未必就錯，她本是農村的女人，自然對錢看得重些。可嘆我年少的天真，我本該知道，那碗麵不過同那扇窗一般是虛幻，一旦深究，便只餘泡沫。
一日，母親去看望外婆，回來時手裡握著些零票，像是誰攢了很久。
“你外婆說，這些錢你拿去，在街邊那家店吃碗麵吧，你想了那麼久，總該如願一回。”
我無言，騎上自行車去了那條相距其實不遠的街。如何進了店，要了一碗牛骨高湯麵，我已都記不真切，只記得，端著面坐在那扇不曾擁有卻想尋回的窗前，我的淚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