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碗，是家裡最大的碗。
記得小時候，外婆從老家過來照顧我，每天都會準時做好香噴噴的米飯，而彼時的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給外婆的碗裡盛飯。小小的我踩著凳子掀開電飯鍋，濃濃的蒸汽帶著飯香撲鼻而來，小小的手攥著大大的碗，將亮晶晶的米飯在碗裡堆成小山，外婆高興地接過碗，慈愛地說：“我的乖孫女給我盛了這麼一大碗飯呀——”
外婆的碗上印著蘋果的圖案，隔著飯菜發出的霧騰騰的熱氣，外婆的臉就像是一顆飽滿的蘋果，那面頰上的兩坨紅暈，在我看來就像是兩枚勳章，用來獎勵她的勤勞善良。
後來我長大了，外婆也回老家去照顧剛出生的表妹了，外婆的碗就被擱置在櫥櫃的角落。但外婆的碗，仍是家裡最大的碗。
前不久，在地裡勞作的外婆中暑了，媽媽便把她接了回來。許久不見的外婆似乎瘦小了很多，衣服鬆鬆垮垮地搭在身上，走路時拖鞋在地上發出很長的摩擦聲。到了吃飯的時候，我從櫃子最底部翻出那個大碗，剛準備往裡舀飯，外婆就顫顫巍巍走過來，說自己胃不好，便給自己盛了半勺稀飯。時光荏苒，當年在碗裡堆成小山的米飯如今半碗都不到的稀飯，當年外婆如蘋果般飽滿的臉龐，如今在我看來，就像是一顆被晒乾的棗子，失去了光澤和水分，皺巴巴的皮緊貼著骨骼。
外婆那天連那半碗粥都沒有喝完，就有氣無力地回到了房間。我看著外婆的碗，它也在時光的打磨下褪了色，小蘋果的圖案變得斑駁不堪。在歲月的水流沖洗著這隻碗時，是否生命也在其中悄然而逝？真應了朱自清那句話：“吃飯的時候，時光從飯碗裡流過……”
外婆調理好身體後，又執意回了老家。有次家裡有人提議把外婆的舊碗扔了，重新再買一個新的。我堅決不同意。因為，總有一本書，裡面寫滿了回憶；總有一本相簿，裡面裝滿了青春；總有一張木凳，藏著數不盡的年輪。總有一隻大碗，裡面裝滿了深長的故事與纏綿的情義。
外婆的碗，還是最大的碗。下次見面，一定要讓外婆吃我親手盛的一大碗氤氳著香氣的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