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柴火被填進火爐裡時，當火星濺到報紙上燒出火洞時，當鍋中的水咕嚕咕嚕沸騰起來時，當嫋嫋的炊煙在空中漸漸隱退時，看著奶奶忙碌的身影，我停下了腳步。
秋日漸起，她收拾麻利，扛起耙，院子裡響起沙沙地玉米翻粒聲，這是一年中最辛苦的時期。
耙如箭般穿梭，手如鷹爪獵食般牢牢把住耙，笨重的農作在奶奶手下卻如縫紉般靈巧。腳下的玉米，對她來說，可是金燦燦的寶貝；她這一輩子，每一件農具，都得心應手，練就了均勻而富有節奏的啷啷聲在空曠的田野裡迴響，順著四方的天井消失在天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同她手上的“崗子和裂口”共同見證著一茬茬的歲月光陰和豐收喜悅。
我站在中間，晨起陽光被高大的白楊枝椏小心地撕成碎片，飄落入每一隅農家角落中，想著年年春來日，奶奶拉著我的小手去挖野菜，在灌木林中穿梭，一眼便能找到在眾多雜草中的薺菜、白蒿、苣苣芽；抑或就什麼也不幹，只聽馬紮吱呀、風呼水響、鳥雀掠過之聲，一樣是興奮無比。
在這農作之後，最美莫過於一頓簡單的農家菜，美味佳餚不敵奶奶用心做的家常菜。滋滋的蔥香打著旋兒直達腸胃，猛得打幾聲響鼻，連叫：“舒服，舒服。”
和奶奶一起幹活，農作難免受傷，小磕小碰，早已見怪不慣，她時常抓起一把泥土摁在傷處，裹住傷口，不久自己就癒合了。奶奶常說，泥土是最養人的。確實，人再浮浮沉沉，終是迴歸自然的。
而今，日子漸漸短起來，她卻作息照常，頂著銀月出，載著銀月歸，自知腿腳不麻利，便每日清晨，繞著院子哧哧地走，勸她，也不聽，總說：“練練就好了，莊稼人哪有那麼嬌氣！”日子雖然辛苦，可必須堅持，千絲萬縷中的辛勞，她從來不訴，只一人往肚裡咽。
周而復始。日光將整片屋頂，整片院子漂洗成金黃色。飽滿的玉米粒拉回又拉走，我目送著，總是悵然若失。
奶奶的身體大不如前。原來，一下子就能扛起一整麻袋玉米粒的她，如今是吃力了。細細數來，兩代時光數十載終是將她倔強的稜角，磨平了。整個人越縮越小，佝僂的脊背顯得越發圓滑，她老了嗎？我心中還未有定數。她還是會笑到直不起腰來的人啊，還是會耍小脾氣的人啊，還是會一臉天真地看著玉米粒，發呆啊……
在我眼裡的她，就是一個能幹的老頑童啊！
秋色漸暗。最後一車玉米在盡頭縮成黑點時，天上已有星點，月亮呢？大抵是休息去，交待星辰接她的班了。但我知道——月，或盈或缺，總在那裡。
我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等著奶奶蹣跚走來，牽起她龜裂的手，未來的路，我們約好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