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你了。
你的頭髮綰得整齊，黑髮正努力地掩蓋歲月的雪花，但我看到了。你的手正緊緊地握著補丁的衣服，深情脈脈地注視著乳兒離去的方向，晶瑩的淚一旦落下，心中的憂傷便全數迸發。我猜，你在想你的乳兒回了他的家，會穿上新衣，會坐上紅木椅，不必與枯乏的景緻作伴，有的是華美的園林。你這樣想著，進了屋，家只有一座房子了——乳兒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你這樣想著，抑制不住愁順著臉頰滑下，落在乳兒坐過的板凳上。
我又看見你了。
你正用抱過乳兒的手，洗著冷硬的衣服——河水涼得好似蘊了十個冬天的寒，結滿繭子的手指尖泛紅，你卻沒有發覺似的，麻木如機器般搓打著衣物，眼與這條河融為一體，滿是冰冷，又有著絲絲的思念與痛苦，你一定在想你的乳兒，他究竟過得好不好呢？
我再次看見你了，也許是最後一次了。
這次，你不再擎著雙悲傷的眸子，只是用眼瞼輕輕蓋著。你十分工整地躺在床上，四肢冰冷，嘴角卻溫存著一抹笑意。酒鬼丈夫落下了淚，你卻笑著，你夢見了乳兒，春風滿面，與妻子並排站著，你聽見妻她輕緩恭敬地說了一聲“婆婆”，心上便恙動著無盡的喜悅，那一刻，千濤翻湧，百舸爭流，好似海嘯。
我再也看不見你了。只能看見你的兒子被地主奴役著，你的乳兒眉頭鎖進一份解不開的仇。
你是大堰河，存於世上的你，如今你卻只活在書中了。真實的我注視著已是幻象的你，假得真實。或許，你也是真實的。你的平凡與偉大，自私與無私真實地存在於世界的罅隙，時空的長河中，成為永世不能泯滅的存在。
“啪——”我又一次合上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