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物不言，時光驚雪。
——白落梅
學舞，很苦。
我深知她為了舞蹈有多努力。單是日復一日的基木功訓練就足以讓嬌生慣養的小姐痛苦不堪。令人驚訝的是，她一聲不吭地堅持了六年。
那天大雪，她從冷氣中奔我而來，搓著手激動地說，那是她第一次在舞臺劇中有獨舞的戲份。那張覆了薄薄一層雪花的入場券，此刻，卻如她的心一樣，讓人心底發暖。
進場，她在霞中獨舞。
落日熔金，如彩霧般籠罩在會場。一束柔和的斜光折射在她身旁的鏡上，她站在光中，在光暈與霞霧中，隨著舒緩柔和的琴聲，旋轉，跳躍。那身配角的黑紗裙，毫不掩飾地暴露她富有肌肉的雙腿。沒有任何奪目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我卻仍能感受到昏暗處她投入到近乎執拗的表情。黃昏的餘溫漸隨她的謝幕而散去，她從幕後走來，遞給我一雙嶄新的紅舞鞋。我愣住了：“這不是瑪格麗特的裝束嗎！你一直收藏著的！”她只是淡淡一笑。
我詫異於時間竟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
六年前，她懷著一腔熱血，走進她夢寐以求的舞房。卻因肌肉天生“發達”，遜色於其他纖細苗條的女生。她總是獨自練習，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在臺上出演《茶花女》的主角瑪格麗特。在她個人的櫃子旁，總有一雙紅舞鞋，有如她的執念，紅得熱烈而徹底。而我們都清楚地醒悟著，她因個子偏矮，身體條件不好，是不可能出演柔弱纖瘦的主角的。
我也曾勸說過她，但當我看到她沒日沒夜地練習後腿抽筋倒在醫院時，我又動搖了。她對我說，舞蹈是她的生命，瑪格麗特是她的執念。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思緒被拉回。
“抱歉，作為配角，我並沒有那麼多動作戲。如今，我因學業要離開這座城市了。臨走之前，希望你可以見見屬於我和你的，最後的，瑪格麗特。”
她繫上山茶花，再次踏上昏黃的舞臺。光影黯淡，只有幾絲堪堪照明的燈光撐起一片漆黑的暗，足尖輕敲地板，會場“咚咚”迴響，六年的時光，在她的每一個滯空的瞬間劃過。年輪轉動的聲音，恰如富有節奏，柔美優緩的舞鞋在木質地板上旋轉、輕盈跳動地聲音。
我的耳邊仿若再次響起六年前她的雀躍，痛苦，吶喊，哀鬱，再次響起六年後她的平淡，坦然，從容，釋懷。系起山茶的絲帶滑落，如墨的長髮及腰。她收起舞鞋，用手指磨了磨一塵不染的紅舞鞋。轉身將她的執念交付於我，笑著與六年前的自己和解。
在車站的轟鳴聲中，我送走了她。
停筆，轉首回望。窗臺邊的木櫃，那雙紅舞鞋靜靜地在風塵中臥著。秋日的明黃將它映照得如此鮮豔，如此亮眼，如她的靈魂，是那般滾燙。風拂動紗簾，摩挲著起塵的舞鞋，微微作響。
歸入時間滄海，餘下幾簾秋風，撥動歲月心絃，揚起時間之音。在記憶中發亮，在耳畔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