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共你夢一場3000字作文

常常在一種微痛中感受到一團模糊的聲音,辨別不清來自哪裡,那聲似乎從秋葉拍打的深處擊來,像掌心的指紋般附著在耳根,開出粉色的花蕊。

今生共你夢一場3000字

遠山,點點明亮又頃刻熄滅的火,從墨染的虛像中抽離出來,逐漸變成一張現實的圖景,呈現出瓷一樣的光。

“嘉明”

白鳥撲打著翅膀飛進色裡,夢頃刻靜止。

是歐陽倩的簡訊。

隨後她又發來一條。

她突然覺得口中異常燥熱,昨晚擱在桌子上還沒喝完的咖啡索性又咽了幾口,分外苦澀,指尖對著寬大的手機屏劃了幾筆。

“嗯嗯,好”

窗外的天氣有些陰暗,讓人透不過氣來,更讓人質疑這個季節是不是有著讓人死亡的魔力。窗外起風了,風夾帶著一堆灰黑色的慾望,佈滿著整個的天空。

在生活與生活密不透風的罅隙間,總有一種情感叫人淚流滿面。

她將桌前的雪利酒一飲而盡。

“嗯?”

“許筱筱,算了吧,早該忘了”

不經意間眼淚已經順著她的眼角散落了一地。

那時候的香港,站在這個世界的頂端,碼頭汽笛聲徹夜不斷,金髮碧眼的外國人絡繹不絕。無數的貨物在這裡進出口,大筆的金錢交易,有人一夜成名,有人投海自殺,維多利亞港是名副其實的人間明珠。

遍地都是紙醉金迷的夢。

許筱筱吃飯的時候聽母親說起,戶主是個男孩,比她大三歲,不是當地人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只是家庭變故才搬到這裡來住。

老師上課是用粵語夾雜英文,許筱筱半個字都聽不懂,發下來的習題冊,連題目都看不懂。

老師微笑著說:“那你為什麼還要來念書?”

許筱筱站在窗明几淨的辦公室中央,轉過頭去,見到窗外樹枝上停著不知道叫什麼的鳥,一動也不動,就像她一樣。

幸好是在擁擠的市區,摩托車的車速很慢,許筱筱的膝蓋磕在水泥地上,一直劃破到小腿,鮮血汩汩地往外冒。

許筱筱小腿劇痛,但好像還是不及心中的絕望。

許筱筱終於怯生生地抬起頭,看到李嘉明,脫口而出“是你!”

他是許筱筱遇見的第一個跟她說普通話的香港人。他這一開口,許筱筱像是得了什麼許可似的,更是要把心和肺都給哭出來。

然後他伸出手,擦乾她的眼淚,然後輕輕的拍了一下她的腦門:“傻瓜,粵語有什麼難的,我教你就是了。”

許多年後,李嘉明仍記得起這個炎熱的夏日,夕陽西下,海風鹹溼,十四五歲的女孩,瘦削的身板,穿著不合身的廉價連衣裙,跌坐在骯髒的水泥地上。她的膝蓋還流著血,可她全然不在意,她只是拉著自己,看著自己,眼裡滿是期待,滿是欣喜。

他開始認真地教許筱筱說粵語,他去舊市場裡掏來國小語文課本,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念,而且規定和他說話時她必須講粵語,不會的字,就自己亂編。

不僅如此,李嘉明還能給她講數理化和歷史地理。他講題時會戴一副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樑上,看起來就像是品學兼優的文藝青年。

李嘉明痴迷黃家駒,BEYOND被迫解散。香港滿大街都在播放《光輝歲月》,人人為之落淚,一個時代落幕了。李嘉明大受打擊,夜裡去樓下的大排檔喝啤酒,可他酒量奇好,怎麼喝都喝不醉。

李嘉明見她眼裡含淚,不解地問:“你哭什麼?”

李嘉明“撲哧”一聲笑出來,逗她:“那你知道我為什麼難過?”

“不,”他伸手去抓酒瓶,伸到一半,又縮回來,他說,“我難過的是,世事無常,悲歡離合,睜開眼還是輝煌燦爛,轉眼就成明日黃花。”

李嘉明去伸手揉她的頭髮,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嘆氣:“傻丫頭。”

李嘉明越來越忙,香港的發展日新月異,在十分狹小的空間都能擠出點建築物來。再見到許筱筱,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從他的背後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

父親和母親找許筱筱嚴重的談了一次話。

“不,”她態度堅決,“我絕不會離開他”

許筱筱拼命搖頭:“我不會”

許筱筱來到香港的五年的冬天,聖誕節還是香港最重要的節日之一。街上張燈結綵,遍地都是聖誕樹和“MerryChristmas”

“去中環,看焰火!”

也是她最後一次和他一起看焰火。

許家辦了一場簡單的喪禮,李嘉明也有出席,哀樂陣陣,靈堂裡放著花圈和靈牌,他和她之間,許多不曾說出口的山盟海誓,也只能這樣了。

焰火在夜空綻放,將所有往事一併帶走,燃燒成灰燼。那是她和他最後的時光。

她曾信誓旦旦,無比堅定的說,我絕不離開他。

李嘉明離開時,在自己的房門上貼了一張字條,上面工工整整地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認真想起來,他和她的緣分,也是由一句“對不起”開始的。

英國國旗緩緩落下,換上五星紅旗和紫荊旗,在風中肆意飛揚。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一個時代的開始。

許筱筱的父親決定帶她回故鄉,當年他豪情壯志,攜著妻女來這座城市打拼,有著許許多多的美夢和未來。可是到了最後卻一無所獲,白白蹉跎了這些年。

四五十平米的舊房子,平仄逼人,連陽光都感覺奢侈。樓下阿嬸總是罵罵咧咧的,風裡全是溼鹹的海味。可是他最好的年華啊,都埋葬在了這裡。

她想起,當年他敲著她的頭說:“傻瓜,粵語有什麼難”

“成千上萬個門口,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忘記你,忘記過去,實在太難。

公交車正好行駛到人來人往的旺角,在這老舊的歌聲裡,她忽然想起許多前,她第一次來香港的情景。

沒有什麼時刻比這一刻更讓她清楚的意識到,一切都過去了。

繁華和輝煌,悲歡和離合,終有一天,塵歸塵,土歸土。

高一:陳緣

下了午自習的鈴聲還在耳邊迴盪,耳畔裡注入了這個時節的風。

然後又常常在夢裡聞到這種花的香味,是凝滯的氣息,幽淡神祕,是很遠很遠的曠野或山林的味道。

他在那兒,脣齒微啟,要發出第一個音節。

秋風吹過黃昏,落葉飄起來,她撲進他懷裡。

清醒時,天花板搖晃著窗外繁雜的樹影,搖晃出少年眉清目秀的模樣。手機在臺燈下震動,發出沉悶的音色,帶著無奈的心情指尖劃開解鎖看了看資訊。

“去西,來嗎?”

“許筱筱,你請客!”

“等會見吧”

簡訊發出的圖示剛消失不到一秒鐘,新的一條圖示便又出現了,她總感覺她是不是已經猜測到自己要發什麼了,她便提前寫好以待時機。

她還沉浸在夢裡,那些天真的美好,只能在夢裡找尋、留戀,還來不及好好沉睡便已經從夢中驚醒。

她們輾轉來到一家咖啡廳。

“倩”

“我夢見嘉明瞭”

可誰又知曉,忘字上面是個亡,下面是個心,要想忘記誰只有死了心,你才忘得掉啊。

時間回到1992年的夏天,許筱筱跟著父母來到香港。

十五歲的許筱筱,站在這座城市的中心,父母緊張的牽著她的手,生怕她被湧動的人潮衝散。對面馬路的紅綠燈不停的變換,不知該先邁出哪一隻腳。許筱筱抬頭望著旺角的摩天大樓,被這座城市的遙不可及深深震撼。

全家在西貢落下腳來。西貢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碼頭上住著最底層的漁民和菜販子,或者是收入微薄的上班族,每天為了生計苦苦發愁。可是一條路開外就是林立的別墅,夜裡全是跑車的轟鳴聲。

許父幾經周折才給許筱筱辦好了上學手續。那是這片區裡最差的中學,大多都是混混和打工仔的孩子。

等到下課交作業,全班只有她一個人交了白卷。放學後被老師留下來,許筱筱滿臉通紅,羞愧的快要哭出來:“我,我不認識。”

就連這一句羞辱的話,她都是拼湊了許久,才明白它的意思。

那天晚上,許筱筱沿著夕陽走路回家。香港的道路狹窄,身後傳來摩托車不耐煩的喇叭聲,許筱筱分明聽到了,可還是愣愣地站著,後知後覺地想轉過頭去看發生了什麼,就被一輛摩托車撞倒在地。

摩托車車主取下頭盔,蹲在許筱筱面前,問她:“冇事呱?”

李嘉明見她不說話,以為她被嚇傻了,乾脆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戳了戳許筱筱:“小姑娘,你倒是哭啊!”

李嘉明也認出了她,“你是樓上的?對不起”

他一邊哭一邊低聲說:“我不會粵語,連ABC都說不好,我想上學,想回家。”

許筱筱呆呆的看著他,她抓緊他的手,眼裡還含著淚水:“真的?”

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

她還教許筱筱說英文,從二十六個字母開始認,並給她買了一臺錄音機,放英文磁帶給她聽。

1993年,對香港普通市民來說,最大的一件事莫過於黃家駒的死。

許筱筱等父母都睡下,偷偷跑下樓找她,拿起他面前的酒瓶,“咕咚咕咚”一大口喝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想了很久才說:“你難過,所以我哭”

“因為黃家駒去世了”

“你不開心,我陪你不開心;你開心,我陪你開心;你要做雄鷹,我陪你一起飛。”她一字一頓。

再後來,許筱筱考上了高中,學校離家很遠,好在香港公共交通發達,去哪裡都很方便。

他還是和從前一樣,騎摩托車帶她去懸崖邊兜風,帶她吃大排檔,去kTV唱歌,給她買漂亮的裙子和鞋子,讓她理直氣壯的享受青春。

“不要再和他來往了”許父說“你們不是一類人”

他母親嘆了口氣,“你會後悔的”

她怎麼會後悔呢?遇見李嘉明,是她三生有幸。她要在這座城市努力生存下去,他要高飛,她陪他一起。

李嘉明從學校接出許筱筱,問她:“想怎麼過聖誕節?”

那是許筱筱一生中看過最盛大,最燦爛的焰火,是那樣美,那樣璀璨,只可惜轉瞬即逝。

那天夜裡,她母親出了車禍,被送往醫院,在生死間掙扎徘徊的時候,她正處於中環的人山人海里,仰頭感嘆香港真是個年久不衰的美人。

他並沒有做錯什麼,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只要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令人憎恨的歡聲笑語,彷彿時刻提醒著她曾做過多麼可恨的魔鬼。

十二月過去,李嘉明找過許筱筱許多次,都被許父擋在門外。

之後幾年,李嘉明搬家了,他本就是不屬於這裡的人,早該離開,他和她的緣分也早就應該止步,他們之間依然隔著雲端。

許筱筱在們前站了許久,最後才決定伸手去扯下那張字條,卻一點力氣也沒有,最後她緩緩蹲在那張緊閉的門前,嗚咽著哭起來。

1997年,香港迴歸。

普天同慶,久別重逢。兩岸的氣船來來往往,多少故事,被埋葬在這一灣江水裡。

還有那些英文課本,再開啟來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給她寫的註解,怒髮衝冠的少年,卻肯坐在書桌邊,一字一字地給她講題。

之後的幾年,她也出落得越發美麗,學會了打扮,踩十里米的高跟鞋,會說一口地道的香港話。只是始終沒有辦法和別人談戀愛。

這些年,內地發展的越來越好,香港卻漸漸衰落,歌手們紛紛學起國語,進入內地市場。陳奕迅一首《十年》紅遍了大江南北。

李嘉明,她在無數個失眠的夜晚,看著窗外的太陽升起。許筱筱想,實在是太難了。

許筱筱坐上回程的公交車,螢幕上播放黃家駒的演唱會。二十年了,美人遲暮,英雄白頭,唯獨年少時聽過的歌,永遠流傳。

眼淚猝不及防的掉落下來。

紅塵滾滾,愛別離,怨長久。這座城市的黃金時代和她那絕望而又美好的青春一起,逝去了。

今生共你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