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摔了那碗盛粥的碗，歇斯底里地喊出最傷人的話。而她，不顧夜色已濃，不顧我父母的極力挽留，收拾行李毅然回了老家。
一年後，她回來了。
我無法忘記她離開所帶來的父母的責罵，埋藏在心中的怒火、憤恨在相隔了三百多天後仍然鮮活，讓人難以釋懷。
“我在熬粥。”她說，又頓了頓，問道：“你願意幫我淘米嗎？”我怔住了，卻不知為何點了點頭。
進了廚房，我接過她遞來的不過方寸的碗，在不經意抬頭——她——我的奶奶正在專注地用一口斑駁的小鍋熬著什麼。我驚覺她的面容已如那口油漆剝落的小鍋般粗糙不堪。隔著泛霧的眼鏡，她的身影很不真實，像是下一秒就會化作白霧散開。最初那股被強行壓制的怒火突然就沒了，舌根瀰漫起難以言喻的苦和麻。這是我在重新見到她後第一次以這麼近的距離看著她，將她的面容清晰地映在眼中：斑駁的白髮，眼底疲憊的陰影和微微泛白的脣角都無處遁形。
我將淘好的米遞給她，她便讓我出去等著。我沉默著回絕，將她輕輕推出廚房——沒有人說話，但似乎昔日的痛楚與隔閡已被糅合進那幾寸而已的碗中消失不見。我細細地熬著粥，似乎又聞見了那令人安心的粥香——我想哭，又想笑。真奇怪啊，味覺上的刺激會在不久後消失，而氣味帶給人的記憶卻是如此難忘。
每一秒似乎都被拉得又細又長，我拿起一個碗，盛了一碗粥，走出廚房，默默地遞給奶奶。她接過我手裡的粥，我頓時彷彿感到有一種熾烈的東西流過，在我的血脈中熾烈地跳動著——她的血在我的身上流淌，我的骨肉裡鐫刻著她的溫柔。那粥香如絲如縷，與記憶中的相融，久久散發著悠長的清香與苦澀——內疚衝擊著頹唐，溫暖的微光融化著陰冷的黑暗。
她的粥無法永遠散發熱氣，那粥香也總會消散，還會換來孫女的脾氣與碎了一地的碗。可她依舊如此溫柔，那溫暖的粥，能讓人渡過所有寒冬。我們有無數次的爭吵，是這碗粥讓我們悄悄和解——
那種深愛與被深愛，存在在那微小而至柔的幾寸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