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牡丹亭》，閉眼，就像回味一部年代久遠的電影，沒有刀光劍影的豪氣，沒有劍撥弩張的刺激，有的是一派溫和如玉的氣息。
鏡頭先推近，我提著小小的燈籠，一個人赤腳在寂靜的青石街道上急急地飛跑，一片模糊淺淡的粉白，而後漸漸清晰，呈現出海棠花嬌美的形態。一朵朵，一簇簇，綴滿青枝翠葉，看上去十分明豔，但因為籠罩在細雨和薄霧裡，又隱隱透出幾分憂悒。然後，鏡頭慢慢拉長，展現出江南水鄉朦朧溼潤的遠景，烏黑的瓦楞，飛翹的屋簷，寂靜的庭院，潮溼的天井，青草的細長莖葉穿透青石路面，在石縫間輕輕搖曳。
海棠花從高樹上無聲墜落，打著汗溼的臉頰和赤裸的腳踝，風裹著花瓣擦過臉頰，像一聲聲芳香的嘆息在耳畔綿延。
循著嘆息聲，一直跑到那個大大的古舊的戲臺下。
抬眼望去，朦朧天光下，兩根巨大的臺柱之間，依稀看到一個身著錦衣繡裳的古裝女子，正款擺柳腰，輕舞水袖，傳來咿咿呀呀的崑曲唱腔：“原來似這般奼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這是《驚夢》，驚碎了多少歲歲年年的芳華。
一雙女人的腳，穿著精美小巧的淡藍緞面軟底繡花鞋，在舞臺上慢慢地無聲遊走。樹上的海棠齊聲吟唱，嘴脣一開一合，像遙遠的海浪衝刷沙灘，如數億顆水滴匯聚的細小澎湃的合聲。
我站在戲臺下，聽著，看著，就像陷入一個古老而虛幻的夢境裡。
那個定格在我記憶中的畫面，與海棠花一起飄進我崑曲的夢裡。
只一眼，便終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