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江南的第一場雨。
驚聞海棠正濃，猶如伊人梳著雲鬢。這日從南境吹來的風一路北上，帶來的霏霏雨絲浸潤了歲月，沾溼了酣睡人家的搖曳窗帳，舒緩的交響曲由雨絲攜同石板演奏，擾了酣睡之人夢中的燦爛春光。
發白的天際線開始將混沌的黑夜分割成連綿的青山與空闊的藍天。
細密的雨滴順著瓦片，蜿蜒匯聚，掉落在青石板上，密竹林裡。曲徑通往深處，靜謐地枕躺在河岸的人家，是曲徑的盡頭。鏽跡斑駁的鎖釦、年歲已久的煙囪，再響不起那清脆的叩門聲，飄不出裊裊炊煙，只有河上傳來聲響，是經年之前沉重的搖櫓，和著窸窣的洗衣聲，踏歲月而行，攜萬戶燈火，引得豆蔻年華浸沒紅塵，染上滄桑。
酣睡人家的夢，還在繼續。
前一秒，夢中的女子還是明眸善睞，在河邊浣衣的農家少女，但時間何其快啊，她開啟閣樓的窗，將碎花底的木箱填封上，藏住紅裝繡衣、牡丹花簪。
起風了。
昏黃燭火輕搖晃，走出夢的女子，曳緊我的被角，起身關上閣樓的窗，歷經歲月的雙手穿針引線。年幼的我不安地哭鬧起來，她忙唱著哄我入睡的歌謠。我的祖母，將她的吳儂軟語散入滿天氤氳的水霧裡，將綿長愛意揉進溫暖冬衣中。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流水還在淌著，潺潺前行，江畔晚風拂柳，拂過那間再無人問津的小屋，直至天明。祖母的手已涼透，我卻在溫暖中安睡一夜。
若問那“涼”為何物？
那呀，是隔著江南朦朧的弦月繁星不可名狀的美麗，是刺破蒼茫歲月也抓不住的時光的一角衣袂，是夾著南境細雨叩響柴扉石階的琴瑟之音。它眷戀著昨日的逝去，將擁抱下一個黎明。
年少的尾巴，已深深埋進灰冷的斑駁老牆去而不返，已成舊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