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樹在時間的催促下，慌忙地爬上屋頂的瓦，疲憊得有氣無力地趴在上面，仍用有些乾枯的枝葉擋住刺眼的光。
去年清明節，爺爺在家人的哭聲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離開了陪伴他一生的村莊。父親穿著棉麻孝服，在靈堂前一跪一天。家中無數的大事瑣事頃刻間落到他的身上，擔子又重了一些。旁邊的老樹折著腰，若有若無地輕拍著父親的肩膀。父親也振作著挺直了腰桿，眼裡噙滿決心與堅毅。
一天回到家裡，弟弟雜亂的哭聲在樓道上空盤旋，我忘了多久沒見父親生氣發火的樣子，他的呵斥聲傳到耳朵裡令人感到害怕。我思忖著，緩慢移到沙發上發呆，眼神散漫地看著面前的水杯，心卻已飛到了弟弟的書桌前。父親拿著弟弟的作業和試卷，正在桌子上狠狠地拍打，一邊憤怒地責罵，激動處恨鐵不成鋼似地將弟弟用力一把推開；弟弟眼裡兜著的淚水一洩而下，他小心翼翼地坐在那，偶爾用手撇去眼淚，小身板不受控制的抽搐著。
父親氣消了些，走到我對面坐下；我能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他怎麼了？”忍無可忍的我先打破僵局。“作業不專心寫，一年級的試卷才考多少分？”父親說著，心裡的火又摁不住地冒上來。我心裡也抱不平地窩著一團火：“才一年級，你要要求他學會什麼？”我有些為弟弟感到委屈。父親看著我，想要指責我什麼，停了一會兒，就草草地起身離開了。
晚上我和父親坐在電視機前，他幾次起身，看了一會兒又坐下。我不耐煩地叫住他，勸他走開，父親才轉身進了書房。不一會兒，父親漫不經心地掩著個白色紙盒扔到了垃圾桶裡。我有些疑心，好奇地走過去撿起來擦看——“血壓計”三個字嚴肅地立在盒中央。“你的血壓測試為……高壓……”。書房裡的聲音不受控制地傳出來，之後又是刻意地安靜，靜止的氛圍讓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晰。我小心地走到書房門前，門掩著，夾縫中看見父親正從錫紙板裡摳出什麼，又仰起脖子一股腦兒吞了下去。
父親在爺爺去世時流淚的一幕這時投射到我的眼前。不經意間，父親的身子已經不如記憶中那麼硬朗，只是我已習慣了他凶巴巴的模樣才瞧不見他脆弱時的慌張。每時每刻環繞在我身邊的枝幹，靠近我的身旁，被同時擁在懷裡的，還有這個家。這一刻，我真正地走到了父親身邊。
父親曾告訴我，這老屋旁的樹是爺爺種的。過去它挺拔，高大；現在，它老了，即使是軟軟地搭在房頂上，也堅持著用他的身軀保護著我們大家。
父親，就是我的樹，是我們家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