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婆說的不對，不是天氣涼了，而是秋天的雨滴變涼了。
夜裡，我看見雨汽悄悄漫上窗櫺，便察覺到了秋意。雨水拍打著竹架上的絲瓜葉，傳來“篤篤篤”的響聲。我反覆檢查了好幾遍窗戶，直到確認關緊了才定下心來，繼續構思著“九月徵文”。
涼氣大概是從屋頂瓦片的縫隙中沁了進來，屋內的餘溫被沖淡了許多。我不由得裹緊單薄的襯衣，想把身體儘量束縛起來。成天在耳邊嗡嗡叫喚的蚊子這時也不知躲到哪裡去了，徒留我一人默然體味這層層涼意。
“夜裡涼，歇息去。”阿婆走過來又給我添了一件外套。
“再等等，我把最後幾段寫完。”我抬頭望了望掛鐘，已經九點多了。
窗戶玻璃上爬滿了密密麻麻的水珠，在燈光掩映下細細地閃著。阿婆走了出去，她愈發佝僂的背影儼然成了初秋最蕭條的景色。
過了半個鐘頭，阿婆端著一碗雞蛋麵走了進來，騰騰的熱氣薰染著她蒼悴的面容。我看見她銀白的髮絲上墜著幾顆水珠，不知那到底是汗水還是雨水。
“餓了吧，趁熱吃。”她把面向我推送過來。我摸了摸空蕩蕩的肚子，著實是餓了。
蔥香混著蛋香融進面中，我再也把持不住了，便拿起筷子輕輕一挑，又是一陣面香撲鼻而來。把面放進口中，任由香氣在裡面亂竄。阿婆做的雞蛋麵還是我的最愛。
雨水浸潤過的蔥花竟餘留下一絲清涼不忍散去，霧氣零落地籠照在青瓷碗的邊緣繼續勾勒，為玻璃窗蒙上一綹輕紗。
屋裡的溫度頓時升了不少。一碗湯麵見底，我擦了擦嘴脣，呵出一口熱氣，身子逐漸暖和起來，秋夜的悽清也慢慢褪去······
二
老牆根那兒總是伏著一隻黑貓，它有一雙黃綠相間的眼睛。像極了初秋掛在枝頭的葉子，連紋路間都映著滄桑。
天空剛剛下過一場雨，殘破的老牆孕育出一股黴味，青苔在牆上結了厚厚的一層，雨水洗滌後青得愈發鮮豔。這天，黑貓還是靜靜地伏在牆角一動不動，一伏就是一整天。
夜裡我走向老牆根輕輕地抱起了它，它渾身的茸毛被雨水打溼，變成了一塊一塊的疙瘩。我能感覺得到它在我的手心顫抖，那一刻，我的指尖彷彿觸及到了深不見底的冰涼。
秋風索索地颳著，在老牆的縫隙間來回穿梭。似乎是黑貓把它的情感傳染給了我，在這樣一個初秋的夜裡，我的心中莫名泛起了前所未有的落寞、悽清與孤獨。
我把黑貓抱到廊簷下，它勾起尾巴朝我叫喚了一聲，一對眸子裡忽閃著瑩瑩的光芒。我明白了它的請求，拿來了水和食物，用自己的舊衣裳給它鋪了一個簡單的小窩。我告訴它，如果不知道該去哪兒，從此以後這兒便是家。它彷彿能聽懂我說話，不停地用毛茸茸的小圓臉輕蹭著我的褲腳，我摸摸它的頭，它舔舔我的手。
下半夜，空中又飄起了雨，青瓦上有雨滴在彈奏，聽起來像是肖邦的曲目，悠揚的樂聲漸漸淹沒了上半夜的“蛐蛐大合唱”，涼絲絲的風在樹杈間和鳴，樹葉來回翻動發出“沙沙”迴響。直到天空慢慢變成青色，樂聲才稍作遲緩。
清晨，雨絲似乎對這世間萬般流連，並沒有半點要離去的意思，還在淅淅瀝瀝的拂拭著青色的蒼穹。廊簷下的黑貓早已不見了蹤影，我抬眼望向雨簾之外，氤氳的水汽把它的足跡掩蓋，黑貓的離去，又為這初秋平添了幾分孤寂。
或許黑貓還有它所執著的東西，或許還有什麼在與它相互羈絆著，即便風大雨大也沒能滯留住它的腳步。它就若一隻蝶，在我的衣襟停留片刻，就隨著風翩然飛去了。
我想，昨夜的黑貓一定是溫暖的，不管它走了多遠，這裡始終是它得以休憩的一處驛站。
心正因為有了停泊的地方，前方的路途才不會孤寂無望。
三
暑假臨近尾聲，與阿婆告別後我登上了今天的末班公交。透過車窗望去，天空的雲淤積成一片陰翳，籠蓋在蜿蜒的公路上。秋葉被風吹得四處飄飛，它們似乎已經厭倦了漂泊，任由來往的車輪傾軋，直到被碾成一撮撮飛揚的輕塵，在空中縈繞了幾圈後，還是讓無情的風給擊散。
車剛到站，就有零星小雨落了下來，我沒帶傘，只能躲在街道旁的一棵梧桐老樹下，雨滴從樹縫間漏了下來，落在我的額頭上，涼得有些沁人。颯颯秋風向我送來一朵烏雲，頭頂的雨下得急促起來，雨水攛掇著路上的行人，撐傘的人們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我一個人蹲在樹下，身上衣服被雨水淋透，一陣寒意襲來，我用雙臂把胸脯緊緊圍了一圈，陰沉沉的天空似乎要朝我壓下來，囤積的烏雲將我包裹在其中，我被夾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樹縫間不再有雨滴漏下。
“嘿！”
我試到一隻手輕輕拍上我的肩膀，扭過頭望去，我的旁邊站著一個女生，她撐著一把鵝黃色的雨傘高高舉過頭頂，此時的我也被籠罩在傘下。
“你家住這附近？”她問我。
“嗯。”我站起身來點了點頭。
她毅然佇立在雨中，就像三月剛剛破土的青筍般倔強。青春洋溢在她的臉龐，一尊笑靨如花，開在這初秋冷雨中，與這清寂的景色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送你回去吧！”她笑眯眯地望著我，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
“那謝謝了。”我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弄得稍有尷尬，眼睛在與她對視片刻後才作出應答。
我們一同走上街道，雨下得大了幾分，我看見她的馬尾上鑲嵌著幾滴透明雨珠，裸露在傘外的格子襯衫也被浸溼。
年齡相仿的我們走在街道上，她牢牢握住傘柄。
青春靈動的我們走在街道上，我穩穩邁著步伐。
“你看我們像不像一對情侶。”她向我拋來一句玩笑話，我的臉瞬間就紅了起來，身旁的她勾起嘴角微微一笑，臉也紅了起來。
驀地，我的心跳不禁加快了速度，一股暖流湧遍全身，把初秋的悽清瞬間沖淡。傘下，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滴，欲把一切清寂悉數丟掉。
黃綠參半的梧桐樹，瀝水的街道，墨綠色的秋風，都悄悄從我眼前掠過。當我再次轉過身望向遠處時，雨已經停了，天空也由青色逐漸轉變為橘黃。
姓名：吳鳳彬
年級：高三
![[2019年9月徵文中學組]丟掉一片清寂，抖落一身秋雨2000字](https://i2.zuowenjin.com/bbf6ecf7ce561c/feadad/bbf7fbe2c3/feadada79f0256.jpg "[2019年9月徵文中學組]丟掉一片清寂，抖落一身秋雨2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