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狼後傳作文


中山狼被東郭先生復縛置於囊中,刺一匕首後,被棄於道旁。它緩醒過來後,撕破布囊,咬出匕首,忍著劇痛掙扎著站起身來。它抖一抖毛,朝四周一望:嚇,寬闊的大道無一人馬;西山的太陽不見蹤影。飛禽無影,走獸無聲,黑暗是漸漸逼近了。
它發誓一定要找到東郭先生,哪怕尋找到天涯海角。這並非它要報這一匕之仇,而實在是那東郭身上的肉味,太讓它發饞了。於是,它舔幹身上的血跡,強忍劇痛和飢餓,順著大道,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去。
夜深了,它鑽進一間破屋糠瓤迷糊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它繼續上路尋找東郭先生。
它尋到一處集市,遠遠望見,東郭先生被一群人圍著,正在發表自己的演說。它靈機一動,搖身變成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順手拔了一根草往頭上一插,走過去撥開人圍向東郭先生跪去。
“乞先生一言而生!”它哭著向東郭先生連連磕頭。
東郭先生嚇了一跳,聽話音耳熟,極像昨天中山狼的話音;又見圍觀的人,個個都伸著脖子打量這個小姑娘,並無半點關愛之意,便扶起小姑娘問道:“姑娘何人也?乞鄙人一言何為?”
小姑娘又跪下說:“小女子姓郎名顧,中山西村人氏。前時父母暴病雙亡,遺下孤女,孑然未立。今無親無故,難以寄生,故插草自賣,冀得苟延。幸聞先生兼愛為本,何惜出一言而活草命乎?”
東郭先生聞言又嚇了一跳,這多麼像初遇中山狼時見到的口氣。但他不會想到是中山狼,中山狼已經死了。他只是可憐這個小姑娘。
“姑娘勿泣!勿泣!吾終當活汝!”
東郭先生又扶起小姑娘,對著圍觀的人嚷道:“孰願活此小女者,不失為兼愛之道。”
圍觀的人都漸漸向後退;有的早已溜之大吉。有個乾癟老頭說:“這小女又瘦又弱,領回家去怕是幹不了活的。還不知要白吃多少年的飯呢。”有個胖大小子說:“是朵嫩花,可惜太醜,像個狼樣。這要領回家,還不嚇死一家人啊。”
看熱鬧的人議嚷開了,都指向東郭先生說笑。東郭先生臉上熱辣辣的。他只好把腳一跺,拎起小姑娘,衝開人群出了集市。

東郭先生回到家,已是黃昏時候;東郭嫂正在耳屋草房攤煎餅,見老傢伙領回一個又髒又醜的小丫頭,那火氣就如同燒燃柴草的煙,一股地從頭頂上冒了出來。
“老不死的!謀到官了嗎?”
“未也。”
“掙到錢了嗎?”
“未也。”
“弄到柴米了嗎?”
“未也。”
“未也!未也!未也!未也你個屌頭啊!去了幾日,你都是幹了些啥?”
“夫人勿怒。老夫雖未某到官、錢、柴、米,然卻得一小女。吾家向持兼愛,夫唱荊隨;夫人賢慧,愛民如子,收養該女,理所自然。”
“放屁!”
“一天也就多吃你幾個煎餅,等長大了……”
“等長大了,你自己兼愛嗎?老不正經的東西!我先領她去換洗一下,明天一早讓她跟著我推磨。”
“可別累著她,她還小,身子弱,且有傷,且……”
“老不正經!平日滿口之乎者也……”東郭嫂領起小郎顧徑直進了堂屋,嘴裡嘟嚕著,連頭都沒回。
晚飯以後,東郭先生躺在書房裡看書。幾天的勞奔
使他抬不起眼皮來了。他剛要吹滅油燈睡覺,房門突然開了,只見郎顧貓腰躬脊地溜了進來。先生吃了一驚,定睛一看,郎顧乾乾淨淨換了一身素花衣裳,從頭到腳幽香散發。肌膚若玉,風情似妓。一時間,先生那疲憊之意蕩然無存。
“先生,我可愛嗎?”郎顧一屁股蹲在床沿上說。
“啊,理應曰兼愛。”東郭向後縮了一下身子。
“不嚒!我就要愛.愛.愛!愛你,先生!”
東郭被郎顧那一頓小蹄拳,點般的打得渾身發癢。
“顧兒勿鬧!”先生推搡著,找出一擋箭牌:“可曾食否?”
“食?何食?煎餅嗎?”郎顧瞪圓發紅的兩眼說:“我專吃肉類,從不食糧,粗糧煎餅就更不吃了。今晚,就是特意來吃你的。”說完,搖身一變,恢復狼樣,遂鼓吻奮爪以向先生。
先生又倉猝以書搏之,且搏且卻,引蔽案後;狼也終不得有加於先生。先生又極力據,彼此又俱倦,隔案喘息。先生曰:“狼實負我!狼實負我!”狼數之曰:“此非天不絕吾輩哉!曏者,汝聽信丈人挑唆,誆我囊中,刺以匕首,吾喊天呼地,生死不得。幸天不絕吾,抜匕出囊,發誓啖汝,復行大道,追隨至今。汝又有今日,豈非天意乎?吾當啖汝,可謂出師有名矣。況天生汝輩,固需吾輩食也。”相持既久,油盡燈滅。先生竊念:“黑乎也哉。狼若觸吾,吾死矣夫!”因又紿狼曰:“若有一事明吾,當為汝食。”
“說!”狼前立後蹲,圓眼紅舌,彷彿是個獅子王。
“汝既為食肉之徒,天下肉食眾群多矣,何區區盯吾一人乎?況墨之道,兼愛為本,吾終當有以再活汝。汝應啖它者,非只顧吾也。”
笑話!”狼冷笑道,“吾輩專好食善極之人。汝未聞吾輩兒歌雲:壞人無人味,好人肉當食耶!”
先生幾近絕望了。難怪乎,好人無壽;禍害千年。壞人連狼都不食!先生感嘆之餘又紿狼曰:“既如所言,則益行善之人,其肉味愈美乎?”
“然。”
“然則,吾之行善,學於本師。本師之肉豈非美蓋天下乎?”
“嘻?”狼一聽,大出饞涎,曰,“且聞之。”先生曰:“吾輩本師者,墨翟也。墨學之鼻祖,著《墨子》以倡兼愛,現正於非攻山兼愛洞修煉。汝願隨吾面之而嗅其香乎?”
“善!”狼聽後,大起貪婪,遂曰,“且隨汝去。”

兼愛洞中,墨子正拿著木尺測量著公輸般造的雲梯;耕莊子用水和著玉米粉,準備在一塊大石頭上蒸窩窩頭。墨子擺弄了一會兒雲梯,放下木尺,又去寫自己的《墨子新編》。
“先生,先用餐吧。趁窩窩頭還熱乎著,等冷了就不好吃了。”耕莊子勸說著,把兩個冒著熱氣的窩窩頭擺在先生寫書的石桌上,隨後又端上一盤鹹薺菜。
“管黔敖與禽滑釐已食乎?”墨子放下筆,吸了吸撲到他鼻孔裡的窩窩頭香氣,問。
“還沒呢。”耕莊子笑道,“先生未食,學生安敢擅用。”
“僅此尚像學生樣。”墨子掐了一小塊窩窩頭,放進嘴裡說,“他倆在洞外站了一上午崗,飢腸已至於轆轆也。”
耕莊子只好包上幾個窩窩頭,回身抓一把鹹薺菜,出洞外去了。等他哼著流行歌曲回到洞內,墨子一巴掌拍到石桌上。他這才發現,先生的臉已經變成青鐵鍋色。
“放肆!”墨子詫道,“人皆言吾有徒三百,然成大器者寥寥。不期汝也如此不肖。汝剛抄完我那篇《非樂篇》,中午飯尚未及吃,便哼哼起小曲來了。如此作為,吾之思想何以貫通天下!”說完,掩面大哭。
耕莊子慌了,趕忙倒了一碗苦菜根茶,遞給先生,“學生該死!然哼一小曲,何以扯動先生心腸?”
墨子抹了一把淚說:“汝至今不明也!楊子見歧路而哭之,為其可以南,可以北;吾見練絲而泣之,為其可以黃,可以黑。今見汝,又學文章又哼小曲,吾豈能不肝腸大動哉!”
墨子又抹了一把淚說:“為學如此不專,妄稱吾墨學弟子。看來,能擔荷吾墨學家業者,唯東郭也……”
“先生,”墨子正在苦惱,見管黔敖慌慌張張跑進洞內說:“東郭同學帶著一隻狼來了,說要見先生。我讓禽滑釐擋在洞外,特進洞稟報先生。”
“咄!”墨子一聽,臉色大變:“人狼豈可與俱!東郭神經有病矣,傳吾言,東郭進;狼絕不可請!”
“真是念誰誰到啊。”墨子嘴裡嘟嚕著的功夫,東郭已經躡腳走進洞來。
“先生無恙乎?”東郭彎腰九十度,朝墨子拜揖道。
“東郭!”耕莊子厲聲道,“汝不尊先生之教推廣兼愛;今攜一狼來,何為?”
東郭伏首於地,泣曰:“乞先生一言而生!”
墨子問故。東郭便把遇狼的先後過程,一一向先生訴說。
“放屁!”墨子聽後,勃然大怒,“人狼非同屬;界門有分別。偶然相遇,非狼竄即人逃,豈能相處共語哉。我說東郭啊!《兼愛學教程》你沒學好,到學會了編造矇騙本師。汝成何居心?”
“先生息怒!此非吾所編造,乃馬中錫杜撰也。”
“彼何人也?”
“彼乃明代故城人也。字天祿,曾作《中山狼傳》。今幸留一冊,奉請先生閱之。”
墨子接過小冊子來,從頭到尾仔細閱讀了一邊,發青的臉漸漸變成黑色。他倏地站起來,拍案拂袖曰:“放屁!胡說!吾雖提倡兼愛,然豈不知人狼非類乎!非類者,不相處,更不相語。天不以兼愛而招怨仇;人不以兼愛而引禍患。人與豺狼各司其域,互不相害,互濟而存,人招麻煩,豈可歸罪於豺狼乎。今見汝果與狼俱,實屬亂類;引狼入洞,更是荒唐。”墨子見東郭僕伏於地,一屁不放,便壓了壓火氣,又說,“好了,起來吧。也罷!既來之,則見之。汝速去攜狼見吾。”
“不害師乎?”東郭從地上爬起來,惴惴而問。
墨子搖頭曰:“朽木不雕如是!吾再做點啟發吧。東郭啊!禽獸負恩汝是,而猶不忍殺,吾何愚之有?仁陷於愚,固君子之所不與也。不忍殺以倡非攻,謀智略以求活路,乃吾著之精要。吾自有法,不使狼害吾等,汝勿憂。”
東郭見此事有解,遂喜出洞外。
墨子隨即附耳耕莊子曰:“如此,如此……”

東郭正欲攜狼進洞,耕莊子趕過來對狼說,先生交代,東郭先進,狼刻後再進。隨後又附矚與管黔敖如此如此。
東郭復躡足惴惴進洞;耕莊子早已一溜煙消失在洞裡。東郭進至洞內不見了油燈,四周一片漆黑。他喊呼幾聲,無人迴應,便摸出火石,摩擦著尋看。借微弱的火光,他看見洞內已是空空如也,先生和耕莊子已不見了蹤影。東郭心裡一驚,腳跟一涼串到後腦勺,立即就尿了急尿。正在無可奈何,忽見一束光明進洞。他走進光明處,見是一個小洞口,剛容一人鑽出,便把頭探了出去。只見,碧雲天下,群山連綿;洞口崖下,懸石萬丈。他更欣喜的是,雲梯掛在洞口,直垂崖底。東郭恍然開悟:“兼愛之師以至於此也!老師就是老師啊,學生啥時候也跟不上。什麼而勝於藍,狗屁!這青就那麼容易從藍中出嗎?吾崇師務學半生,一直不得要旨。茲得其精髓矣!吾畢業矣!”遂也順著雲梯溜之大吉。
刻後,狼進洞內,見空無一物,獨有一處光明,便心知肚明。狼大怒,切齒曰:“究天之際,人狼孰負!?”一時間,貪婪、飢餓、憤怒、屈委、沮喪之心雜然而生。它強嚥下幾口口水,想起洞外還有兩個活物,便又長了點精神。等它竄出洞外一看,那兩個看守洞口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狼瞪著傻眼,伸著紅舌,。它癱在地上,太息曰:“人類節制、善良.、智慧;吾輩貪婪、凶殘、愚蠢。此乃天所以興人類而衰吾輩之故耳!”(文/張義國)

中山狼後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