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烈日烤著空氣，已有幾在沒見浮雲了，深藍而鍍著絲金光的天空乾燥得我不得不偷著去買冰棒。當我趁奶奶睡午覺溜出家門時，鄰居正背手，踱步徘徊在龜裂了的田地裡，不時嘀咕上幾句，黑而發黃的寬臉龐上浮現出的是笑。奸笑？詐笑？我埋頭緊了緊鞋帶，走了過去。
“大爺，您在看什麼，大熱天也不呆家裡。”我探過頭，望著那一片褐色夾著枯枝爛葉的田地。鄰居擼了一把汗：“我在看地呢。你看這些地，那塊土質好，可以讓我有好收成呢！我年紀大了，眼花看不過來。”他說罷，當我似空氣地一擺手，哼著只有他能聽懂的老掉牙戲曲，走到田中央去了。田間拂過難有的一絲風，但也是熱的，而鄰居奇怪的舉動令我懷疑這並不是夏天，而是溼潤而富有生機的春天。
好一會兒，我才發覺自己是出來買冰棒的，而不是看鄰居打著什麼主意幹什麼事。一轉頭，鄰居又叫住了我：“看，那塊地怎麼樣，離我家近，土質又細，離小河不遠，讓我不費太大功夫就可以種地。”他消瘦的身子上掛著一件白短襯，灰白的頭髮稀疏貼在腦門上，微卷，尖端凝著汗珠，這還要種地？鄰居拿了一個黃布包，這條布還是我奶奶送給他的。他開啟黃布包，裡面一沓捲了邊，毛毛的錢。他推到我手中，讓我幫著他點錢數。我快速在他渾濁的眼前翻著錢，這存了多年的錢都是他生活節省下的幾星水滴。我數著錢，兩百，兩百零五，兩百九十……九百八十。我抬起頭：“大爺，共九百八十元。”大爺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托起老弱的身軀，慢慢地踱步，朝地主家走去。
天暗得有些慢，吃過晚飯，我呆呆地靠在院子裡的沙發墊上，見鄰居朝我走來，晚風中的他，瘦弱得像根布條。“孩子！”分急急跑來，“錢不夠，我買了另一塊田地，水土也挺好，喏，就在那兒。”他朝那兒走去，暗淡的天空籠罩下，田地皺巴巴得暴露在外，如一位飽經風霜的老人的臉。“種什麼？”我忙追過去問。鄰居不語。許久，他又道：“豆夾吧。黃瓜也好種，這個……我再想想。”我已隱進了夜簾中。
復幾年，我重返老家，鄰居仍在打算著，他瘦成了一副骨架，目中茫茫，心裡只有那塊荒涼已久的田，被他打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