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過後，向陽的地方草兒已寸許，在陽光下泛著綠。牧羊人開始遷徙，他們要到青草茂盛的地方去。天氣轉暖了，老人們陸續出來，大多是陪孫子去廣場放風箏享天倫之樂。路過那裡時我從不去張望，因為爺爺不會在那裡。
年前爺爺突然對我說：“從小到大我打過你兩次，今天講給你，你該恨你恨，你不該恨你不恨。”聽了這句話，我像是開啟時空膠囊那樣，想起了那件事。
男孩小時候大多是頑皮的，我也不例外，會為了一件小事不順意和媽媽鬧彆扭，原因很簡單，就是不回家。那一天也許是犯了衝碰上爺爺去家裡，爺爺又恰巧在路上遇到我，而我又莫名其妙地跟著爺爺回家。那時大概是認為爺爺會向著我，可是天不盡人意，爺爺瞭解事情經過後，對媽媽說：“這孩子不管不行。”說完就揚起巴掌打我。這件事一點也不光彩，因為打到我的屁股，那時候劉翔還沒有出名，要不他們一定會說我比劉翔跑得快。我在腦海中把這件事串了一遍，爺爺又在講著他的故事，和以往不同，他的話似乎多了些，像是要遠行的人對你的千叮嚀萬囑咐，也許爺爺老了。
爺爺年輕的時候是生產隊隊長，他曾經也是高中生，只是遇上了十年動盪，沒有大學入學測驗也就沒上大學。這些都是聽說的，我無從考證，但是爺爺確實寫得一手好字。我們家的男人都會下象棋，爺爺會，爸爸會，我也會。只是我這個參加過市級聯賽的人和爺爺下棋除出現過一次平局外，其餘都是以失敗告終。那次下棋的時候，爺爺對我說：“走棋的時候，要想一想這一步能帶來什麼，不要只想著吃，多往後想想。”我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可以說是年輕氣盛，能心平氣和地下棋已經很不錯了，如果還要做到那樣，又談何容易？但我抬頭看到了爺爺額頭上的皺紋，像老樹中的年輪線，都是時光刻上的。他的面板顯得有些鬆弛，像是在水中泡久了一樣。那一刻，我覺得年輕不應該是藉口，我長大了，爺爺老了。
爺爺喜歡花生米，古有賢人“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爺爺對花生米的偏愛大概不亞於此了。爺爺重鹽味，愛喝點小酒。爺爺還會寫詩，這大概是他上過學的佐證。國小的時候爺爺教我寫詩，我脫口而出：“掙錢不容易！”爺爺問我下句，至今我也沒說出。爺爺現在也會時常問我，我懂他的意思是讓我儉樸些。我知道，在他們那個時代，勤儉節約、無私奉獻是社會的主流。上個週末補完課，我在院中看到爺爺，他在椅子上坐著，閉上眼晒著太陽，大概是要晒盡冬日裡蟄伏在身體中的苦楚，收音機裡還放著豫劇《朝陽溝》。那畫面十分安詳，爺爺是真的老了。
每個人的一生都會經歷出生衰老，對於這點我十分清楚。就算我做盡所有幼稚的事也不能阻礙爺爺的老去，這些只會讓他認為我仍不懂事，這是我不願面對的事實。在這件事的面前我顯得多麼蒼白無力，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李白那樣勇敢承認自己是世間的旅人。爺爺老了，我應該高興的，他可以放下工作，不必像年輕時那麼勞累，可以看孫兒們在堂前嬉戲，可以享受快樂。
爺爺老了，爺爺確實老了，爺爺也應該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