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人兒睡醒了，太陽也已醒來。
麻雀也許正在枝頭蹦跳，窗玻璃上一層薄薄的霧靄被鳥鳴穿透了。幾髫陽光從窗間斜斜地爬上了床的一角，露出被子的一隻腳丫縮了回去，我裹緊了身子。眼前尚濛濛然，但微微抽動的鼻頭告訴我，略冷的空氣中還夾著一縷清香，遠遠地傳來。我知道，那是爺爺在煮麵。
灶臺熄了，不一會兒，爺爺一雙大手穩穩地端來了一大碗的面。濃郁的香氣立即溢滿了屋子，眼鏡片蒙上了水汽。我一把抓起竹筷，一大夾的麵條在空氣裡散發著新鮮的熱氣，吹了幾下，囫圇把面嘬進嘴裡，再細細嚼動。喝上一口有著蔥花、蛋花、香菇和冬筍的麵湯，一股熱流直達全身，真香！有了這樣一碗麵，清晨的寒冷也不復存在了。只留溫暖。
往年的冬日，總是在這樣的一個清晨開始的，對我來說，此情此景已成習慣。寒假裡，我會在爺爺家住上一段時間，並且總有這麼一碗新鮮面為我驅寒，讓我一飽口福，爺爺奶奶也常盼著我來——畢竟每年也就只能與他們見上幾次面，也只能吃上這為數不多的幾碗面。一上了國中，學習壓力驟然變大，能去爺爺家的機會就更少之又少，我像是一口大鍋鍋底被瘋狂翻炒的一顆略有焦黑的板栗。今時又不同往日，來勢洶洶的疫情又將我與那些久違的冬日記憶阻隔。寒假一下子變得索然無味，而我離那些早晨又越來越遠了。
“今年端午節去阿媽那兒聚一聚吧！”爸翻著手機日曆。“好呀好呀，已經很久沒見過爺爺奶奶了！”我一跺腳說。此事商定好後，爺爺的電話接踵而至。爸轉過頭，問我：“吃些什麼？”“隨便，都行的呀，我這人沒什麼講究的。”翻覆手，我突然想起一件大事，“對了，跟爺爺說，我要吃麵！”“吃麵？”“嗯，對，就平時早餐吃的面！”
那天，經過半小時的車程，我們在老家門口停了下來。前門的小菜園依舊被爺爺經營得很好。彎彎豆角的苗兒挺立著，似乎這腥風血雨的疫情並沒有帶給它太多的悲傷。
像古詩裡寫的一樣，冬天後的春已欣欣然張開了眼。
廚房、客廳、臥室都依舊。我們在一張綴著青花的方桌前就坐，屋外是鳥兒低吟，屋裡是一張張久違的笑顏，它們驅趕了災難來臨時的寂寞與寒冷，只留下親人團聚的熾熱的心。
面來了。爺爺的手仍是那麼有力，面的香味仍是那麼濃郁。久違了，我的面！輕輕地挽起麵條，放入嘴中，細品，滋味在舌尖打轉，濃濃，濃濃。此時，不知是麵條熱騰騰的霧氣還是什麼，模糊了我的雙眼，溼溼的。笑著，大家都笑著。
是夜，站在門前，端詳爺爺家後院裡的一灣池塘，月已上柳梢頭，恰似一隻小小的白船……
縱使記憶再模糊，前行的路途再遙遠，驀然回首，還會是一碗香濃的面在等我。淺笑，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