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蕭蕭，夢難成，恨難平，不道愁人不喜聽，空階滴到明。窗外清涼的雨意拂面而來，帶著歲月的況味，流轉在我記憶的至深處。恍惚間，一些人，一些事，還有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如楊花一般，逢山過水，拂面而來……
那一年，我四歲。流雲在青山後踟躇，夕陽的酡紅在屋簷上跳脫潑灑，留下一地紅妝。
“外公，我想吃杏子！”我笑著推開木門，撲進外公懷裡。“好，外公這就上山給你摘！”外公臉上深深的皺紋裡洋溢著明亮的歡欣與慈愛，粗糙的大手在我頭上摩挲，令我倍感親切與安心。
暮色四合，鴉雀歸巢。我站在門口，望向外公入山的背影。他左手提著一個袋子，右手扶著路旁的灌木枝，顯出有些吃力的樣子。他的背脊彎出肉眼可見的弧度，如一張緊繃的弓，頗有“廉頗老矣”的張力。外公的步子不大穩當，但這並不妨礙他一步一步，踏著山石向上走。速度倒是不慢，卻讓尚是年幼的我有一絲揪心。
半個多小時過後，外公滿頭大汗，提著一袋金燦燦的杏子推門而入，將汗一抹，衝我笑道，“吃吧！”那時說了什麼，我全都忘卻了。只記得那杏子彷彿淬入煙火，氤氳著遼遠的慈和與關愛。
又是兩年，我六歲了。一個細雨幽幽的夜晚，我生病了，高燒不退，躺在床上，望著高高的天花板，我冷得直髮抖，心好像也在顫顫地發抖。
外公推門而入，眼裡好像有淚光閃動，但我看不清：“你就在床上躺著，不要亂動。我去給你買藥。”外公說完，便匆匆離開了我。
我努力從床上爬起，向外看去，瀟瀟夜雨中，外公撐著一把傘踽踽前行，他走得很慢，佝僂著脊背，艱難地向前走著，雨幕中，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回首，那個背影何止遠走，已是消逝在歲月煙塵中，再也看不見。但是，那個蒼老的背影將永存在我心中，永不褪色。杏香如常，煙火似昨，願外公在另一個世界安定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