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道題。
這是一道數學好題。
這是一道使我興奮不已的數學好題。
我凝視眼前的題目，瞳孔逐漸放大，嘴角緩緩上揚，忽然聽一聲巨響，我一躍而起，竟跳到床上蹦蹦跳跳，肆意妄為地拍擊著周圍的物品，眉目裡盡是瘋癲。又只見得猛地一蕩，我大跨步躍到書桌前，隨手扯來幾張草稿紙，抓起了筆，攥緊了尺子，筆在指間，動若疾雷，在紙上詭異地滑動著，勾勒著，似天翻地覆，似鳳舞九天，而又小心翼翼，點觸之間盡是細緻，生怕一處地方墨水濃了，便糟蹋了整張紙。面目逐漸浮現，逐漸清晰，逐漸動人，寥寥數秒之間，一個精妙絕倫的幾何圖形便呈現在我眼前。
竟是我從方才那道使我興奮不已的數學好題裡得了啟發，靈光一閃，在此基礎上創造了一道更精妙的題目，不由得激動至極，方有方才之景。我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靜靜地端詳著這婀娜多姿的幾何圖形，只見得一個個雜亂的點有序地排列著，細細的線條似疾走的龍蛇，連線著這一切，應是天上星辰之陣位，演繹著天機玄妙。
我頓時便痴了，只記得那圖形微微地笑著，卻不和我說話，只是嘟嘟嘴，一本正經地拍動著他的小手。我傻笑著，輕輕地拍打著紙上的灰塵，小心翼翼地捧了起來，仿若不可侵犯的神聖。我的臉貼近了他，聽著他的心跳，那“砰砰砰”的聲音，竟是我的。我要把他給同學看，給老師看，我要永遠珍藏他！我陶醉不已，將紙輕鋪在書面上，在圖形的一旁補上題目文字。卻時不時皺眉，一不小心把一個字寫難看了，便將這張紙揉成一團，直接扔掉重新來過，我實不容任何汙濁玷汙我的神聖。許久過後，終於完成了，我大舒口氣，似解脫一般，正要再將題目好好欣賞，只聽得筆落在地上清脆的聲音，我忽地發現了什麼。
我的頭不禁往後仰，眉頭緊皺，眼睛瞪得像銅鈴，鼻子愈來愈扁，喘息聲逐漸變大，面目逐漸僵硬，逐漸扭曲，卻仍是微笑著，甚是恐怖。我怎料得，我苦思冥想出的題目，本來心思需要十幾條輔助線，竟不用輔助線也能做出來……
我不肯放棄，不願自己的苦思冥想化為子虛烏有，我絞盡腦汁，汗流浹背，不斷地拔弄著我稀疏的頭髮，可始終無法想到如何修改題目。我大拍桌子，我欲哭無淚，想起方才竟為了那無法實現的美好，如此興奮，如此痴迷，如此執著，便覺可笑。我終是厭倦了思索，隨意地甩開紙，默默地在椅子上坐著，亦忘了所思所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疲倦地起身伸了個懶腰，命運卻喜捉弄人，一個修改題目的思路悄然浮現。我默默地注視著他，終是平淡，已無了方才的興奮、痴迷與執著。我總覺得方才所為一切有些相像，似乎已上演了無數次，也不知還將上演多少次。對呀！平生不便是如此，我出過多少題目，興奮過多少次，激動過多少次，瘋癲過多少次，陶醉過多少次，遇到過多少挫折，又克服了多少困難，臨摹過多少次，揉碎了多少紙，曾說過一定要永遠珍藏，如今卻連蹤影都找不到。
那些題目被水平飛速提高的我遺忘了，最終在不經意間被揉碎了，攜帶著那些歲月，匆匆逝去，如今憶起也模糊了。我無力阻止他們的逝去，也無力阻止他們重演，僅因為我對數學的熱愛，我的成長，我的變遷。
縱然如此，我仍認為我今日所為、昔日所為，以及將來所為，絕非無意義。興許只是自我折磨，卻也的確提高了我的數學水平，也的確讓我虛無的人生有了光明，有了信仰，有了追求，讓我的歲月不再空茫。那些縱然時光飛逝，洗成緋紅，洗成微漠，也會在記憶里長存的微笑的和藹的舊影，是任何事物也無法抹去的。
我默默地看著書桌上雜亂的紙張，只覺觸目心驚，但我仍是抓起了筆，如往常一樣，修改著，寫著，揉著，寫吾之浮生，寫這題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