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旋律響起，依舊是那首《致愛麗絲》。舒緩的琴聲穿過空蕩蕩的樓板，給餵飽孤獨的黑夜掀起柔軟的一角。
想象之中，她纖長的手指在黑白鍵間穿梭，那枯燥的譜瞬間變得優雅而恬靜。那聲音就像摻了薄荷的酒，淺淺的斟在心裡，空靈中透出些孤芳自賞的才情，使我彷彿置身於某個魂牽夢縈的小鎮。流水一樣，是流淌的音律；細沙一樣，是細膩的心思；綠茶一樣，是清苦的氣質。山泉泠泠，鳥鳴啾啾與新柳吐絮的變幻，都巧妙地融合在曲中了；那曲子又像在訴說一個初春的故事，關於花朵和晚風、候鳥的遷徙和孩童的嬉鬧。
但誰也不曾想過，這憂鬱的氣質會遭受著厄運的折磨。
那年她剛上二年級，被診斷出患有白血病。無情的病魔肆意吞噬著她的陽光和歡笑，洗褪了她雙頰和嘴脣的紅潤，年輕的生命第一次接收到如此沉重的考驗。
她變得古怪。她摔東西、大聲哭喊；那從樓上傳來的強烈的撞擊聲和碎裂聲，不難聽出是積蓄了許久後的爆發；而這樣的喜怒無常也牽動了我暗藏的厭惡和憤怒，那不定時的飛沙走石猶如盛夏的暴雨撞進心裡，潮溼悶熱的氣候卻不留一點開口表露不滿的餘地。
直到那天她父親下樓來道歉，埋進胸口的臉掩飾不住悲傷，我的心又是一顫。
沒事，沒事，會好的。媽媽蹲下來抱住瘦小的女孩，聲音就快哽住。
記得曾經的某個黃昏，她告訴我：“我覺得鋼琴好有趣，等我長大了要彈給全世界聽！”那時她還很健康，在斜照的陽光裡笑得很甜。
彈給全世界聽。我暗笑她的幼稚，只可惜那時並未讀懂她對音樂的熱愛。
那曲是真正觸動了心靈。我放下深夜還在奮戰的紙筆，靜靜地聆聽著。那一定是個悽美的故事，人情世故被悲楚的經歷和情思碾作塵埃，卻也埋藏著不為人知的倔強與孤傲。
那是來自一個七歲白血病患者的聲音。因為病痛，她時常躁動、暴戾；唯有音樂是治癒的良藥。我驚異於那聲音背後的現實竟是如此脆弱和殘酷，卻也被那素淨坦誠的靈魂所牽動。琴聲慰藉漫長的夜，她靜靜地匿笑著稀釋痛苦，一次次牽動我沉甸甸的心靈，又給予我光明的色彩和向上的力量了。
只因那聲音裡，藏著素未謀面的執念和溫柔，亦是整個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