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房間的窗戶前總是種著一株夜來香，它總是在夜晚釋放它的芬芳，那是一種悠長的清香。
母親喜歡養花，尤其是夜來香。她說一團團米白色的夜來香甚是美觀，細長的花瓣在第二日清晨會鋪滿在地面上，恰似層層雲朵。最最吸引母親的，是它的花香。在夏天的晚上，只要聞到它的花香，便是一種低調的清涼，雖然不像玫瑰一般豔麗，但飄逸著是一陣恰到好處的濃郁。
母親說，就像是外婆一樣。
我愣住了。
我漸漸回憶起兒時，母親第一次在窗前種下這株夜來香的時候。她用白皙纖細的手指，小心地把苗放進土壤裡。我拉著她的衣襬問，為什麼要種夜來香。可母親只是回答我說，外婆在母親還小時，也種下了一株夜來香。
我清楚地知道，母親對養這株花有多麼得用心。她時常在窗邊發呆，像是在盼著夜來香盛開，但最後總是盼回，傍晚放學的我從窗邊路過。等我說完“我回來了”後，母親就不再在窗前站著了。
只留下夜來香在靜靜地盛開，在每一個漆黑、靜謐、溫馨的夜晚當中。
後來，每每夜來香開得熱烈，我都能在最近看的書本里，找到母親偷偷放的花，夾在書頁裡頭。散發著幽幽的香氣，還染得書頁一片片黃色。但這使一本本普通的書變得如此獨一無二。
夜來香慢慢地老了，顯得有些黯淡，綠葉上的褶皺，與母親臉上的皺紋是那麼相似。唯獨不變的是它始終散發著的花香，如同母親細膩的關愛一般永駐……而我由於每天要完成的功課隨著學業的繁重變得愈來愈多，我在房間待的時間也愈來愈長。母親會像習慣一樣，每晚都在我的書桌上放一杯熱開水、熱牛奶、或是一碗她在空餘時間親手包好後煮熟的餃子。
茶水、牛奶、餃子的味道、夜來香的味道……這一切一切融化在一起，便是母愛的滋味。
再後來，小區要種植綠化帶，我們只好痛惜地將夜來香剷除了。
奇怪的是，即使花不在了，母親還依然站在窗邊，像是在等待著什麼。待我後知後覺，原來母親一直在盼著我安全到家；即使花香也不在了，但因為許多書本中夾進的花瓣，香味似乎無時無刻，隱隱約約地一直充斥在房間裡。
偶然的一天，母親又買回了一株夜來香苗。我提議，要不這一次就種在母親的窗前吧！我們一起忙活了一下午，種下了它——和頭一次不一樣的，是這株夜來香是我與母親一同種下的。
一兩個夜裡，我早早地完成了作業，習慣性地倒了一杯熱開水，也給母親倒上了一杯。因為怕羞，我還和母親說是“順便”倒的。不久，我卻在母親的書架上意外發現了母親的日記本，這事我從來也不知道。
“今天晚上孩子給我盛了一杯熱水，或許她真的成長了。”
日記上有這樣的一句話，我盯了許久、許久。這簡單的字句，至今都是我腦海裡浮現著的最清晰的話。一陣猛烈的酸楚感衝上鼻尖，我的視線毫無防備地變得模糊起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默默把日記本藏回書架裡。
我還注意到，這本日記本的封面，畫著一株抽象的、盛放的夜來香。
那一筆一畫撥動著我記憶的琴絃——這是兒時，我為母親畫上的一株夜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