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夏，我在江南的一個小鎮裡，說是小鎮，不過十餘戶人家，傍河而居，粉牆黛瓦，倒也賞心悅目。
鎮子雖小，卻有一門世代相傳的制瓷手藝。從這兒出來的瓷器，冰骨玉肌，玲瓏剔透，尤其是天青色一種，一直都是皇宮裡欽定的玉器。我在鎮子裡閒逛幾日，聽人說這天青色的瓷器，要緊得是一個“正”字，別的倒還罷了，這雨過天晴的純色，非得等一場迷濛的細雨不可，雨後的空氣溼度大，才能煉出最寧靜動人的純粹的天青，舊時的工匠往往要等待半月之久，才可能燒出一爐較為合格的瓷器。
那如果燒出來的瓷不是天青色，怎麼辦？我忍不住追問。
砸了唄，碎月河為啥叫這個名字？還不是因為河邊雜碎的瓷器太多，晚上月光照在河裡的殘片上，整條河都亮晶晶的，作坊的主人指指屋外的河水。
我勉強點了點頭，月光碎在水灣裡，的確美麗得令人陶醉，可我總覺得那些被認為不夠純正的異色瓷，也應當有被人欣賞的權利。
“我得走了。”主人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還有窯瓷得開窯哩。
“可這天……”我心中疑惑。別說今天，前些日子也沒下過雨，天一直是淺淺的水藍色，我還沒見過傳說中的天青色的瓷器呢。
主人笑笑：“我們現在也燒別的顏色的瓷，鄉親們都覺得天青色美則美矣，看久了也顯單調。群青、霽藍、天水碧……前幾日還有人試燒出一窯菡萏色——那顏色可真漂亮！大家都爭著瞧哩。”
“以前啊，我們為皇帝燒瓷，現在嘛，這瓷我們只制給自己看。”
是日天色澄碧，晴空萬里，蒼藍的穹頂一望無際，彷彿有靈魂在此遨遊巡迴，我相信那窯正等待喚醒的瓷，必定是可喜明媚的藍色。
象徵著自由，象徵著灑脫，象徵著不被束縛的藍色。
離開小鎮那天，主人來為我送行，臨別之時，他送我一隻小小的，器型別致的淡藍色的瓷瓶。我捧著它，陽光柔和地灑在它流利的優美的曲線上，我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時至今時今朝，我背後必然是雲淡風輕，晴朗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