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佩服我的祖母，佩服她的剛強和柔軟，佩服她的詩意和忠貞，更佩服她擁有梔子般的人生。
很小的時候，祖母在院子裡栽了些許的梔子樹，逢年春天，梔子花開滿樹，搖得一樹清香和潔白，於是與祖母相處的時光在梔子花香裡慢慢地晃，一晃就是四五年。
又是一年春，梔子花開季。五歲出頭的我尚且稚嫩，聽著祖母在床頭對她的一生娓娓道來，那時只覺祖母的人生充滿苦澀。窗戶外開得正盛的梔子花被幾簌風搖落了幾朵，彷彿在為祖母的一生感到嘆惋。
後來讀了些書，再次細細咀嚼祖母的一生，咀嚼出了幾縷甘香縈繞舌尖。祖母的一生也實在是苦，受生活所迫，十四歲便綴學打工，身無分文，只得從基層幹起，日復一日與布縷銀針作伴，三十出頭時就熬得一頭銀絲。幾十年來如一日，祖母始終如此，艱難地將三個娃娃拉扯長大，日子也算是熬出了頭。如今年近古稀之年的祖母依然手很巧，臨近寒冬趕著為一家人織新衣新鞋，我看著她手中的針在布縷間自由穿梭，抬眼望向我時一副淺笑盈盈的樣子，彷彿是歷經數載歲月沉浮的花，綻放在了她溝壑縱橫的臉上。
母親常常勸阻祖母，讓她老了就好好享清福，別再為我們織就衣物了。而祖母卻說：“身子骨還利索，就多動動，不然就生鏽了。”母親沒有辦法說服她，只能任由她做。
我們不知道的是，在祖母心中，也有一隅詩意棲居之地。很小的時候，祖母就常在我的枕邊為我誦讀詩詞歌賦，她的聲音柔韌婉轉卻充滿力量，聲聲沁入我耳裡，浸入我肺腑，伴著滿床月色朦朧，在那個不諳世事的年紀裡，我竟真切地感觸到了一股詩意湧流。正值盛夏，窗外梔子繁盛，月光似水，洗滌著它的花瓣，映得滿樹潔白如玉，映在了祖母的眼裡。
時間的凱歌漸漸奏響，我漸漸長大，學業的負擔壓得我喘不過氣，也就少了回去看祖母的時候。前幾日出門散步，無意在巷子的死角處撞見了一棵梔子樹，已是夏季尾聲，所以花開得很疏，在月影重重間慢慢晃落，姿態曼妙。一股詩意於我心間暗流湧動，猛地一驚，墮入無盡往昔歲月。梔子花花開於春，盛於夏，落於夏末，花期緊接寒冬卻毫無孤高傲立之勢，也絲毫不沾秋日的淒涼，選擇開在這兩個代表著新生和青春的季節，開得繁盛，開得轟烈。祖母平生愛花，尤其愛梔子，她曾說她愛梔子的潔白，愛它的自由和轟烈。
祖母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一個如活得如梔子般的人。月光似詩，映著梔子花瓣，滿地的梔子花瓣浸在月色中，安詳，柔軟，縱處繁塵之中也絲毫不喧譁。一陣清香沁入肺腑，燃出熊熊之勢，敘說著祖母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