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偶得空閒，晚自習課間下樓散步，以驅散去一身戾氣。忽的襲來一陣初秋的清涼，裹挾著絲絲馥郁優雅湧入鼻端。“想來是桂花又開了。”我抬眼望，果然在朦朧夜色中覓得那藏匿在寬闊葉片中的點點嫩黃。桂香淡雅澄澈，又略帶著一絲清涼微苦，頗有些小家碧玉的輕柔，想來寶釵的“冷香丸”應是這味道。
突然的腦海中蹦出一句“昨夜西池涼露滿，桂花吹斷月中香”，已不大記得詩名和作者了，只知是外婆以前常唸的一句。而說起外婆和桂花，又是一段香飄十里，叫人脣齒留香的故事。
外婆家在蘇北的一個村莊，不似蘇南的擁擠和陰溼，外婆家門前門後坐擁著兩三畝敞亮的大院，門前菜園，門後竹林，還有院牆旁三棵桂樹。這三棵四季桂是母親姐弟三人出生時相繼種下的，外婆尤為珍惜。樹下一張藤椅，一個老式收音機，是她常備之物。
每逢金秋十月，陣陣桂香便忍不住寂寞溜出院牆，幹完農事回家的鄰里總要討兩枝回去賞玩，外婆也毫不吝嗇，聽得剪子咔嚓兩聲，剪下一枝的綠葉繁華，用紅紙包了有模有樣的遞上。
不止於此，當外婆精湛的廚藝融入秋日的暖陽和桂花香，則又是另一番美妙滋味了——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釀元宵……十月是籠罩在廚房的氤氳霧氣和絲絲甜蜜裡的。
這其中我尤愛桂花糕，外婆也深知我的喜好，算著日子到鎮上的糧油店磨了大米和糯米，踩著凳子從紅木櫃的最頂層拿出她珍藏的模具。做桂花糕的模具已是老古董了，櫸木製成，約莫書本的大小，單刻一個“雙喜”字樣，木質紋路清晰，用手撫過，一陣凹凸不平，彷彿外婆手上的褶子，近年來愈發明顯了。或許是長年殘留的桂花和大米使然，模具中透著一股歲月的寧靜與沉香。
“囡囡，記住嘍，大米和糯米的比例要均勻，桂花一定要揀大太陽下晒透的嘍……”外婆在桂花樹下揉麵，我便於一旁看著她，晒著太陽。收音機裡的女人咿咿呀呀地唱著，我時不時應一下外婆的話，桂花時而優雅地飄落在我們的身上，我也不理會，就任憑它這麼舞著，眯起眼來深吸一口，花香馥郁，歲月靜好。
揭開土灶的木蓋時是最美妙時刻，鍋裡的水翻滾著吐著泡，水汽爭先地出逃，不一會兒四散開來，掀去罩在桂花糕上的大紅海碗，花香，米香，一股腦地瀰漫開來，熱騰騰的冒著白汽，白嫩的米糕中透出點點桂花的俏皮，輕咬下一口，清甜軟糯，彷彿桂花的十里香全融在我口中了……
“真想外婆的桂花糕，真想外婆啊……”
驟起的上課鈴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驚得疾步跑上樓去，於轉角處兀得想起詩的前半句“不辭鶗鴂妒年芳，但惜流塵暗燭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