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園中的亭子裡，有一缸金魚。微風吹過，在水中泛起陣陣漣漪。在日光的照耀下，金魚身上的那抹紅色彷彿要滲出玻璃一樣。
那年，我五歲。
冬日寒風的嘶吼可嚇不住愛玩的孩子，我和媽媽來到花園裡玩捉迷藏，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亭子。
亭旁幾枝臘梅將頭探入亭中，枝上壓著一小撮雪。順著亭子被雪覆蓋的頂朝下看，那幾枝梅花下，坐著一位老婦人。齊耳的短髮黑白相間，穿著鼠灰色的絨襖，正出神地盯著那魚缸。我側著腦袋，好奇地走上前去。那位婦人入了神，竟沒有察覺我的前來。我毫不費力地爬上了最後一級臺階，進入了亭子。這時我才看清那魚缸。白色的底色，上面畫著幾株海棠，當時不識字，上了國小才知道上面的四個字是“富貴吉祥”。我走近，踮起腳朝魚缸裡看去。一缸清水，幾條殷紅的小魚。我進入了老婦人的視線。我的出現讓她收回了神志，略帶好奇的打量著我。
“老奶奶，您在幹什麼呀？”我望著她，先開了口。
老婦人面露一絲驚訝，但很快消散。她笑著答道：“我在看魚呢。”
“看魚？有什麼可看的？”好奇的我就想將手伸進魚缸。
“別，”老婦人突然有些著急地說，身體已經離開了椅子，半站著，“別把手伸進水裡，小心水涼，凍壞了手。”話說著，她又坐下。想來，她是不想讓我打擾到魚兒吧。
“我找到你了！”媽媽突然從梅樹後走出來，笑著說。我回頭望了望那婦人，跑向媽媽，牽著她的手離開了。
時光飛逝，轉眼。我便三年級了。那時，正是七月酷暑。傍晚，我拿著一本書，走進公園，想在仲夏中開軒納涼。恍惚間，我沿著小路，又走到了那座亭子前。
那裡，被樹蔭籠罩。月季，夜來香爭相開放，我坐在燈光下開始看書。微風不時送來荷花的清香，聞來直教人心醉。不經意見我又朝那魚缸望去，裡面的魚兒似乎都大了不少。過了許久她來了。
老婦人的頭髮變得花白，但依舊神采奕奕。她坐下，靠著柱子，盯著魚缸。我無心看書，忍不住去瞥她幾眼。
這次，他先開口了：“小朋友，幾歲了？”我出於禮貌，立即放下書，回答道：“九歲了。”“像你這麼愛看書的孩子還正是不多見了，你經常來看書嗎？”她又問。“沒有沒有，夏天在家熱，出來乘乘涼，看看書打發時間。
我們聊了許久，從傍晚聊到天完全黑，怕是有九點多了。從聊天中，我瞭解到老太太姓寧，是一名退休老教師，老伴去世了，唯一的兒子也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老太太現在一個人住。我發現，老太太每提及家人時，手總是輕撫那魚缸，深情地望著那缸裡的魚。我終於沒忍住，問道：“寧奶奶，這魚是你養在這兒的嗎？您總盯著它。”只見老太太微微一笑，搖搖頭：“這魚缸是這裡早就有的，只是這魚是我的。”說著，她站了起來，走到魚缸邊，皎潔的月光映在水中，晶瑩剔透。她又說：“這是我兒子走時我與他一起一起買的，好留個念想，閒時照看照看魚，日子也就過去了……”說到最後，她竟有些哽咽了。
我與她又聊了一會兒，便告別了。我倆相約，在這個暑假，每天六點，我陪她在亭子裡聊天，我看書，她看魚。
金桂飄香，暑假很快就過去了。我與寧奶奶也成為了朋友，每天晚上，我陪她聊天，和她一起賞花賞月，餵魚。她還請我和媽媽一起去她家吃飯。即便開學，只要我有時間，我依然會陪她在亭中聊天。有時我去她家做作業，她給我講我不會的題。她做的水晶餅極為好吃。模具撻好的外形十分精緻，桂花、砂糖做陷，香軟酥甜，吃完口留餘香。她經常給我和媽媽送來，嚐到這種美味，也可謂三生有幸。
突然有一天，那是六年級寒假的一個傍晚。梅花還是那麼傲骨挺立，散發著不屈的幽香。沒有下雪，池水卻是結了冰，呼嘯的北風捲著落葉，添了幾分蕭瑟。
她來到亭中，我已看了好一會書了。她站在我面前，顫抖著嘴脣，一陣熱氣從口中撥出。終於，她開口了：“小陳，我兒子來接我了，我要去外地了。我做了一盒水晶餅，你拿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放下書，眼睛睜的大大的，吃驚地看著她。我大腦一片空白，隔了一會兒，才接下了水晶餅。我結巴著說“哦，那，那不是挺好，挺好，您能和兒子團聚了。”抬起頭才發現她的眼眶已溼潤。
分別，還是如約而至。
她是我的鄰居，就住在我家樓下五層，走的那天，我去她家送她。這時的她已略顯佝僂，而我此時已經比奶奶高了半頭。“奶奶要走了，你可要好好聽你媽媽的話，你乖乖的，奶奶到時候給你寄水晶餅”。她摸著我的臉，眼淚已奪眶而出。“奶奶還有個任務要交給你，我走後你要幫我照看那缸金魚，能做到嗎？”我用力點點頭，已經說不出話來。我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淚不讓它留下來。我將她送到樓下，極不自在地地擠出“寧奶奶，再見！”我愣在原地，眼淚已經決堤，看著奶奶的背影漸漸模糊直到到消失在拐角處。我那時真的很怕，我怕我吃到的最後一盒寧奶奶做的水晶餅，就是前天她送給我的那一盒。
我精心地照顧那些金魚，學著寧奶奶和金魚說話。我也會靠著柱子，盯著它們看一下午也不知疲倦。有時，不知怎的就下錯了電梯，站在寧奶奶門前敲著門，喃喃自語著，許久沒人迴應，才意識到寧奶奶已經離開了。媽媽知道我愛吃水晶餅，時常也會往家裡買一些回來，手拿著那精緻的水晶餅，腦海中浮現著寧奶奶的笑容，不覺得我也笑了出來。媽媽問我怎麼吃得如此開心，我只管在那兒傻笑，碎屑都掉到了衣服上。
前不久，我又回到那座亭子，正對著金魚說話時被身後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拍了一下。“哥哥，你這是在和金魚說話嗎？”我笑著說，“是的”。“這麼厲害啊，那你能不能也幫我給金魚說句話？告訴它們，它們真可愛。”我笑著朝魚缸嘟囔了幾句，又轉向那小孩說：“金魚說你也很可愛”。小男孩驚奇地瞪大了眼睛，我在一旁笑得合不攏嘴，缸裡的幾條魚也都嘴嘟著，像是在配合著我，開口說起話來。我摸著他的頭，就像當時寧奶奶摸著我的頭一樣，亭子裡迴盪著我倆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