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海潮般的人群中，她的背影羸弱、嬌小，顯平凡。無數素不相識的人與她擦身而過，然而，只有她仍佇立著，微微踮起腳尖，目光掠過一道鐵柵欄，焦急地張望……
那是，我的母親。
每週二下午五點半，母親準時準點來給我送飯。每當我跑到校門口時，母親早已等候在那，微微踮起腳尖，透過一道鐵柵欄張望。看到我時，她就會輕籲一聲，然後微笑著說：“今天來得真早啊！”也許我會磨蹭到六點，她依然重複這句話，好像唯有這樣，更能濃烈那種見面的歡愉感。
那天，烏雲陰沉沉地盤踞在空中，不久傾瀉著瓢潑大雨。雨水敲擊著窗簷，密密匝匝宛若我急切的心情。我眺望著窗外，彷彿能透過扯天扯地的雨幕，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可惜，什麼也看不見，我只能隱隱約約地感覺，綿延到遠處的雨裡，一定有我母親踮腳張望的身影，瘦弱的，單薄的，並不高大。
下課鈴一響，我抄起一把雨傘，反常地第一個躥出教室，沿著樓梯狂奔下去，還沒來得及撐開傘就衝進了雨中。
我不想讓母親等太久，尤其是在這樣的雨天。
我氣喘吁吁，進到校門口的保安室。目光掠過門口外零星的人群。“還沒到啊……”我低聲喃喃道，“也好，難得我等等。”我順手拍拍褲子上的水珠，倚靠在門口，目光遊離在門口邊等待的家長中。
我的目光忽然停在了一個嬌小的女人身上，她在那幾個低頭看手機的家長中顯得很是特別。她的雙手扳在柵欄邊上，努力地踮起腳尖，佇足張望……
這不正是我的母親嗎？
我連忙撐起傘跑出去，渾然不顧踩在水窪中濺起的水花，每每邁出一步，心中的肯定就又增幾分。她居然沒有撐著雨傘，被雨水浸溼的後背就顯得更加單薄，長髮被雨水浸潤成一縷一縷的，披散在身後。
“媽……媽？”我有些不太確定地問道。
女人猛地一回頭：“來了啊？怎麼都沒看見你？”
沒錯，這正是我親愛的母親，可是我連她的背影都分辨不清。是因為對母親背影的記憶太淡薄了？還是因為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踮腳張望的身影？愧疚漲上心頭，我的眼眶有些溼熱。
母親微微俯下身，拍打著我褲腳上的水珠，然後站起身來，關切地問道：“怎麼還淋溼啦？”我想起手中的傘，連忙遞上去。她本還有些猶豫，見拗不過我，便安靜地跟在我身邊，走進了這片沒有雨的雨中。
但當時，我並沒有想太多，只是很滿足地吃了一頓飯。不過，分別後，我不禁回過頭，去找尋母親的身影……
她正踮著腳尖目送我的背影呢。見我回頭看她，她先是一愣，又衝我呵呵一笑，揮揮手。雨水漫進我的眼裡，只覺得不遠處的母親越來越模糊了，看不清了……但母親並沒有消失啊，她仍站在不遠處，踮起腳尖，揮揮手，目送著我。
那一刻，暖意一點一點地從心底深處蔓延開來……初春的今天，乍暖還寒。可此時想起那一刻，依然溫軟暖和。
的確，母親踮腳張望的身影，總在我的身體某處佔據了不小的位置——幼兒園來接我時，咿咿呀呀的我拼命地找尋著母親的身影，不算高大的她便擠進厚厚的人群中，踮起腳尖，四處張望，大聲叫喊我的名字；小升中考完時，疲憊的我拽著塞滿複習資料的書袋走出教學樓，一眼就看到了擠在人群最前面的母親，她踮起腳尖，透過門口柵欄賣力地張望著，在人山人海中找尋她的孩子；亦或是在我從歐洲旅遊回來，她站在香港機場關口後的迎接區裡，踮起腳尖，仰著頭注視著每一個進過的人，彷彿她能從人群中一眼就找到她的孩子……
就這樣，在母親的一次又一次的踮腳張望中，愛一點一點變得濃重，而我也一天天慢慢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