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沒有哪處的月亮，比這小城中的月亮，來的更有韻味。江南的月是情人的月，塞北的月是俠士的月，小城的月是我心中的一片月，她是山間的鸝鳴或孤寂或熱烈。
庭院靜靜的。彷彿聽得見夜是怎樣從月光牆角的蛛網滑落，得一聲清脆圓潤的響。披衣坐在書桌前，以寫書本，擋住燭般的光。手指輕銜在口中，在脆薄的寂靜中，做半明半昧的夢。月色如水，不錯的，像綿綿春水撫摸著你，真叫人沉醉，不是嗎？真叫人想溫和的走進這良夜，一時間竟也分不清是身處在月色中。還是月色，處在我之中了。
小城的月色，是霧一般的，把月色撕碎，一片一片在涼涼的，手指上輕輕吸吮著，如同吸吮著。結成薄衣的牛乳，或許是天容澄吧，或許是夜晚靜吧。或許是小城溫和的、蜷縮依偎著大海吧。月亮從來不是張愛玲筆下的那“棲在樹枝上白胸脯的鳳凰”，她更玲瓏，更精巧，也更別緻，她閃耀著溫和的光澤，她收斂奪人的光彩。她捨棄了這些張揚，美的又更加熱烈了。彷彿最美的，是她素白的一顆心；望見的，是她動人的一種情。
“凡是美的都沒有家，”沈從文說道：“誰見過人畜養鳳凰呢，誰能束縛著月光呢，一顆流星自由它來去的方向。我也有我的去處。”誰又捨得呢，小城的月亮，誰又捨得束縛她呢？但小城的月亮卻是有家的，她就住在小城，像籠子裡的白鴿，撲稜稜地飛得滿城都是。
夜的燈是一條小河，月亮的信，像一尾魚游來。在燈下讀信，讀水的溫暖，讀她身上閃亮的鱗片。讀至興味盎然，睡意了無。這一尾小魚，翕著雙鰓，擺擺尾，游去了。又去敲響哪個幸運人的窗了呢？
書本早就癱在一旁了，月光的信使它比起來索然無味。便又想起余光中，那句“那就折一張闊面的荷葉包，一片月光回去，回去夾在唐詩裡。扁扁的像壓過的相思。”多美的心境，如今，我又和誰在共享這一片月色，共享這一份情思呢？我不得而知。
清輝瞭如雪般的小城月色，不正如生命嗎？將生命看做一杯茶，細細品咂，回味無窮；將生命一飲而盡，你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