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總覺得自身毫無意義。他經過北國的風，江南的流水，茫茫的風景，茫茫的眼眸。茫茫的中國啊，茫茫的江南與黃河。他覺得他與世界並非一體，一切都短暫停駐，他也是轉瞬即逝。植物開得不茂盛，想起什麼說什麼，沒有話說時，儘管長著碧葉；動物自顧自地生長。
他怕他年輕的身軀會為了追求意義而白髯，若這意義是虛無縹緲的呢？他又該何去何從？他在青年時期就隱隱約約發現那是一個虛空，又對此毫無辦法，因為那本來就是子虛烏有。
區別是什麼？他與萬物之間。
他笑了。他啟著顫抖的雙脣說，力量，溫度，趣味。
他明白了。他自己久不投在變化當中了，又怎麼變化他物呢？他這時才發現自己頗具植物性格，認定一次就是永恆，每個現在都是永恆。萬物靜默如謎，具有不同尋常和堅韌不拔的純潔性和力量。
他坐下。他忽然想和風月交談。
一個人在世間行走，經得起多少次雨季？他的心底究竟有多厚的苔蘚？當他死時。當他生時。當他在天地間漂泊。縱然天地不老，滄山泱水，韶華空明，可他終究是不同於萬物。人世間走了幾十年與記憶等長，等他回去，他用沉思冥想去整理青苔那深深的記憶。他試著賦予一個價值，一個活著的意義。他不同於植物，他不僅需要他人，還渴望被他人需要。這讓他有認同感，讓他能夠靠著這個意義活著。
於是他覺得分外孤獨。這世界上沒有無他不行的事，他需要很多，卻不被需要。像是被阻隔在了沒有橋樑的斷崖兩岸。他幻想他從未來穿梭到過去，又回到史前急促的開頭。過去駐足不去，未來不來，他是“現在”的臣僕，也是帝皇。
他必須想清楚這件事。他感到巨大的困惑，卻不知如何發問才準確。世界又一次變得陌生、無解。；他想著。如果硬要找出一個日子，就是今天了。他步履匆匆地前來，坐在菩提樹下。他閉上眼睛。他太累了。
他並不是身體的複雜性，也不是夏日的空氣在那棵大楓樹裡漫無目的地遊蕩。他是風在枝葉間穿行時製造的一種形狀。他不是火，也不是木，而是二者結合所產生的熱。他默默站立，便是神的造物，無須依傍。他當然不是湖，也不是湖裡的魚，而是被它們所愉悅的某物。是的，他是人，確實，他的一生輕易的幸福混合著痛苦與喪失，總是在試圖命名和追隨他心中揚帆的進取心。
這是他彷彿看到一隻白鯨在眼前翻騰。那是生命的影像，一個要抓而抓不到的幻影，一切的解答都在這裡。他又彷彿聽到有人在他耳邊輕語，年輕人，你的職責是平整土地，而非焦慮時光。你三四月做的事，七八月自會有答案。
忽然鳥鳴悠長，天光大亮。他心想，這一刻如果靜止，他可以不要自由。他可以成為英雄，他可以成為最重要的部分在世界上，只為一天的不朽。他無須追求什麼。
國二: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