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原是由許許多多的從前組成的。
家裡的煤氣用完了，奶奶正想著找誰送。
不由地，我的記憶開始了倒帶。
約莫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的我剛上幼兒園，調皮得很。奶奶在西湖廣場裡開了一家小服裝店，店面很小，小到根本裝不下我的頑皮。那時我總是找奶奶要一兩塊零錢去店後面的小賣鋪裡買糖。
小賣鋪和麻將館是連在一起的，所以店裡常坐著等麻將桌的人，那些人大多是我奶奶的朋友，我都認識我。每次看到我去，都會調侃上幾句。店裡經常站著一個爺爺，是送煤氣的，在我的印象裡，他常穿藍色的衣服，面板黝黑，臉上飽經滄桑的皺紋裡刻滿了慈祥，他只要看到我買糖，就會用那夾雜著武漢口音的赤壁話，語氣誇張地逗我：“你把糖給我吃好不好？”這當然是在開玩笑，不過當時的我並不懂，只會態度堅決地把糖往懷裡一揣，乾脆地吐出兩個字：“不給”。聽了我的回答，“煤氣爺爺”會佯裝生氣說我是“小氣包”。我自然不高興，極力辯解：“我不是小氣包，我是乖寶寶”。或許是被我的古靈精怪“打敗”吧？那時的他釋放出沙啞但又歡快的笑聲。皺紋在臉上開出了燦爛的花。
從那以後，他總會誇我是乖寶寶，當著我奶奶的面誇，當著外人的面誇，彷彿我也是他家的孫女似的。可已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小賣鋪裡再也看不到那藍色的身影，也再也沒有人找我要糖了。“乖寶寶”這三個字我從許許多多的人嘴裡聽過，卻再也感受不到那種親切和喜悅啦。我明白“煤氣爺爺”已徹底地成了，從前的人了。
夜，是有聲音的。
童年的夏夜由汗水和淚水澆灌著度過。
我骨子裡彷彿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倔犟，做什麼事若不把它做好，便會自己跟自己較勁，如當年學騎自行車。
那時已過了夜晚九點，奶奶的服裝店打烊了。麻將館的老闆叫奶奶去打牌，可我卻心血來潮要學自行車。奶奶熬不過我，只好讓其他“麻友”稍等一會兒，她先教我騎車。
我極其困難的琢磨了半天，決定讓奶奶，扶著我先嚐試一下，我繞著廣場騎了一圈又一圈，奶奶跟在後面，彎著腰，扶著我跑了一圈又一圈。黑夜裡，我奮力揮灑汗水朝著我的目標努力。奶奶用盡全力在背後支援著我前進。我彷彿知道我的性格像誰了。
歷盡千辛萬苦，我終於學會了騎車，回頭看奶奶，他大口喘著粗氣，臉紅的嚇人，在夜裡如一團熱烈的篝火。
我學會自行車的第二天，媽媽帶奶奶去醫院，檢查出了高血壓，需要終生服藥。徵一徵，那夜裡的火，隨著風晃了晃，很不清晰。我猛然意識到奶奶早已步入老年了，那些執著倔犟的青春對她來說早已是從前了。——而她的從前，原是與我不相干的。
此時的我，正奮筆疾書，努力地從那些幾近模糊的記憶裡提取出材料，心裡又酸又苦。手錶上的秒鐘轉了一圈又一圈，我明白，此刻馬上也要變成從前了。現在親密無間的人也終有一天會成為我模糊記憶裡的一部分。他們從從前裡走來又走到從前裡去，從前如一個收納盒。
大浪卷啊淘啊，如朝露曇花。
離啊散啊，這便是從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