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見，我是一方藥櫃。
我和一個老中醫相依為命。很久很久之前，我初訪人世，腹中空空；然而物換星移之中，白芷、半夏、紫苑……漸漸填滿了我身上密密麻麻的抽屜，填滿了這間窄窄的小屋。老中醫坐在灰褐色的櫃檯前，半眯著眼，謄寫著一張張藥方。有人來了，他就佝僂著起身，精打細算地抓一把藥材，小心翼翼置於秤上，再慢慢地撥動秤砣，直到穩當下來，最後用牛皮紙一層層裹好，遞到患者手中。浸泡在馥郁的藥香裡，他鬢角抽出了銀絲，我眉間添了裂紋。近來，造訪小屋的人愈發少了，風沙沙地翻過古籍，捲過一地藥香，迷茫地逗留著，不知何去何從，他只是嘆息，我也總昏昏沉沉的。
“吱呀”——木門半開，細碎的光斑撞在我身上，我驀地醒來。“老爺爺，這個‘芙蓉’聽上去是花的名字誒！”“是呀，”我聽見他笑了笑，‘清水出芙蓉’，芙蓉也能清熱解毒，治水火燙傷。這麼好聽的名字，都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呢。”緊接著，身邊又是喧鬧：“這個藥罐裡好像有熬藥。哇，好香啊！看那個抽屜，是豆蔻！”“當中醫也挺有趣的。”……孩子們嘰嘰喳喳地簇擁著他，我卻只覺得心安。春風拂過沉寂的藥櫃，悠悠藥香貫古今。如此，堅守，值得。思及此，我會心一笑。
如你所見，我是一株稗子。
我長於田野間，是最不起眼的雜草，餘秀華的詩裡寫道：“告訴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我便這樣平靜無奈地過活。直到一個冬季，我聽見窸窣的聲響，接著是一個年輕人撫摸著我，隨即我便聽到他喜出望外的叫聲：“找到了，終於找到了！”我一頭霧水，迎風晃晃腦袋。
幾天後，他又來了，用帶著老繭的手撫摸我，把我帶到實驗室裡。他臉上滿是抑制不住的雀躍，他像對待孩子一樣捧起我：叫你‘野敗’吧，你要為中國糧食事業做出大貢獻了！”我聽著，好像懂了，內心陡生出一絲有榮與焉的自豪感。
後來，我聽說平均畝產超過500公斤的南安一號研製成功了；接著，更高的畝產量、高寒耐鹽鹼的水稻、更建康綠色的雜交稻等也都橫空出世……他足音鏗鏘、步履不停，穿梭在神州大地的片片綠海間，最終戛然而止在人們的痛哭與追念中。值得嗎？我好想問問他。恍惚間，我彷彿聽見他說：“值得。”他黝黑的臉上綻開笑容，“有一天我要禾下乘涼呢！”
如你所見，我是一片雪花。
我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再次醒來時，我正蜷伏在崑崙之上的雲端，然後緩緩飄下來。界碑上的紅字熠熠發亮：加勒萬河谷。我認識了一個小戰士。他笑得很好看，好像一朵紅山茶，他愛讀書，也愛吃橘子。每每看見他無邪的笑臉，我都要恍惚一陣：這裡真的是嚴寒高山之地嗎？他又能否擔得了這麼大的責任？直到那天，外敵來犯，他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堅毅。他為救戰友而陷入敵人包圍，這朵紅山茶永遠葬在了冰雪裡。
我沉痛地落下來，化成他眼瞼處的一滴淚。值得嗎？我不知道。隨著涓流，我離開了這裡。我經過偏遠村莊，看見扶貧幹部和村民們辛勤勞作，憧憬著致富的美好未來；我穿越廣袤原野，芳草萋萋，天地只餘和諧共生的生態長卷；我造訪校園一角，聆聽書聲琅琅……最後，我匯入奔騰的大江，來到浩瀚的汪洋麵前，身後，是美麗的神州，如詩如畫。值得！在即將汽化消失前，我不禁想起小戰士的話：“清澈的愛，只為中國。”
如你所見，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