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躺在床上望著這些星星，心裡想著它們在對我笑，眼裡卻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沒有貓頭鷹帶著霍格沃茲的信拍打我的窗戶，沒有綠衣服的郵遞員叔叔帶給我爸爸媽媽的信，沒有同學們吹著生日蠟燭歡呼尖叫。
奶奶煮了豐盛的菜，有我最愛吃的紅燒肉和糖醋排骨，爺爺給我編美麗的花環，露珠折射出晶瑩的光，花朵散發著清香。
我想念爸爸媽媽，想要同學和我一起過生日，想有一個人能好好聽我說話。我的願望很簡單，卻總是沒辦法實現。
我從床上驚坐起，帶著幾分恐懼掃視著整個房間。
“誰在說話？！”
“我呀！”軟軟的童聲歡快地應著。
我屏住呼吸，仔細打量著它。它看上去就像是個五角形，輕盈地漂浮在空中，周身有淡淡的銀光，亮晶晶的黑眼睛。
“你是誰？”我大著膽子，想要摸它，手卻穿過了空氣。
我重又躺回床上，放鬆地問：“什麼是星星的孩子？”
“那你為什麼不陪你的星星媽媽呢？”
“這麼說，你還是會離開我，回到天上的？”
我忍不住笑了。
一個小小的星星！還有比這更酷的嘛！
“給我取個名字吧！”它眨巴著黑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得到的回答是一片銀光閃閃。看來它很滿意。
我把這句話牢牢地記在心裡，生怕有一天說漏了嘴，小銀離我而去。
有了小銀後，我每天的生活不再枯燥乏味，也不再感到孤單了。
無憂無慮的日子像清澈的溪水一樣潺潺流去，帶走了我曾經小小的哀愁。
在我十二歲生日那天，爸爸媽媽回來看我了。
我也很高興，想說些什麼，但還是羞澀地不敢開口。我和父母分開的時間太長了，雖然心裡歡喜，但也不敢輕易親近。
抵不過小銀的催促，我扭扭捏捏地邁腿走近媽媽，輕輕地靠在她身上。
我心下一驚，媽媽還在向我解釋這件事，我聽著她溫和而不容置疑的語氣，明白這件事是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我已經習慣了鄉下的一切，習慣了和爺爺奶奶在一起，習慣了周圍的同學。
我怕自己不適合城裡的環境，怕自己不符合爸爸媽媽的期望，怕新同學們討厭我。
蜷縮在床上，孤零零地望著星星，有流淚的衝動。
是啊，有小銀在呢，我不會孤單的。
奶奶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云云要照顧好自己啊，別讓爸爸媽媽操心，有事兒給爺爺奶奶打電話。”爺爺什麼都沒說，給我遞上了他剛剛編好的花環，開得最豔的花，散發著清幽的香。
縱有千般留念之意在心頭，卻只能化作滿腔淚流。
小銀怪腔怪調地說：“哭吧，哭過了就好了。忘掉所有悲傷的事，你馬上就要開始面對新的旅程了。”
5
我在原本的班級裡就很沉默寡言，總覺得自己笨嘴拙舌的什麼都說不好，乾脆就什麼都不說，於是得了個“鋸嘴葫蘆”的稱號。
小銀安慰我：“不要緊不要緊，鋸了嘴的悶葫蘆也是葫蘆嘛，蘿蔔青菜各有所愛，說不定就有人喜歡葫蘆呢。”我知道這是歪理，但還是放鬆下來。
望著臺下一雙雙好奇的眼睛，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手腳發軟，先前和小銀冥思苦想寫的自我介紹忘了個一乾二淨，只能聽著小銀小聲的提醒機械地複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
“丟臉死啦，云云這個鋸嘴葫蘆連話都說不清楚。”小銀幸災樂禍地嘲笑我。
她明眸皓齒，眼波流轉間顧盼生輝，微笑時更是楚楚動人。
她撲哧一笑，小聲地說：“知道啦，云云，現在上課了，下課再聊吧。”
看來新同學也挺好相處的嘛。
林霞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兒，我的羞澀在她的自來熟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一開始，我為友誼感到欣喜，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愛，走路都輕得快要飄起來，但很快，我感受到了壓力。
原本在鄉下數一數二的成績在城裡成了倒數。有的同學心懷善意，借給我他們以前的筆記，成績最好的林霞還特意在課間輔導我，但也有人專挑林霞和老師都不在的時候，陰陽怪氣地喊我吊車尾，說我拖了班上成績的後腿。
小銀很氣憤：“這幫人就喜歡挑軟柿子捏，云云別客氣，上，讓他們瞧瞧鋸嘴葫蘆的厲害！”
我學得愈發刻苦，每天做完作業後還要加練習題到深夜，媽媽給我端牛奶，我寫累了就喝上一口，這時候小銀總會給我講些冷笑話，冷得讓心感到溫暖。
漫漫長夜，除了枯燥無味的題目外還有溫暖，總歸不算太難熬。
7
“林霞，第一名，97分。”
“班長這是要逆天啊，這麼難的卷子還考了97，我們這些學渣無言以對江東父老啊。”
“林霞人美還是學霸，吾等凡人沒路活啦。”
我更緊張了，全身緊繃，手心浸出了汗。
像是一滴水滴入了沸騰的油鍋中，更大的議論聲炸開。
喜悅？震驚？慶幸？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沒有。我感到了一種超脫於世外的平靜。
一隻微涼的手握住我的手，我睜開眼，霞兒微笑的臉出現在我眼前：“云云，恭喜你！”
“謝謝，謝謝你幫我……”看著他們由衷為我感到高興的臉龐，我有些語無倫次。
是啊，我們是好朋友。
8
有幾位同學聯合向數學老師舉報，說我抄了林霞的試卷。
他們編得蠻好的，有鼻子有眼，如果我不是當事人，說不定就信了。
老師安撫了一下我，便讓我回了教室。
小銀在耳旁安慰著我，可我還是感到刺骨的冰涼。
為什麼他們不相信我？
憤怒、不甘、無奈……種種情緒夾雜在我的心中，我緩緩挪到座位上，萬念俱灰。
“嗯。”我沒精打采地應答著。
9
老師對我露出失望的目光，班裡的流言更甚。
小銀日日苦勸我，我只當是耳旁風。
又是一次考試，我的成績平平，泯於眾人。
我把佈滿紅叉的試卷揉成一團，想扔進書包裡，卻被一雙手阻止。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漂亮的大眼睛裡滿是失望：“我總以為云云不是那麼輕易被打倒的人，看來我錯了，你只是依賴，依賴那些幫助你的好心的人，從來不想著用自己的力量獨立地去處理一件事，你不相信自己可以，所以你真的不可以。你有沒有想過好心人總會離開呢？云云，你完全可以再考個94分，讓那些懷疑你的人無地自容，為什麼你不這樣做呢？”
我默默低頭，大滴大滴的淚砸在衣服上。
是我太過懦弱，才對挫折止步不前。
我回到了以前的狀態，拼命學習。數學第三次單元測試，我獲得了第三名。
我不再在意他人的說三道四，因為我知道，我的事情我能做主。
不得不說，這樣的感覺很好。
小銀卻顯得有些憂愁。我走到一處空曠的地方與它交談。
“走？什麼意思？”我抱著一絲僥倖問道。
一陣難堪的沉默。
它的一個角突然脫離了它的身體，慢慢地伸展出五個更小的角，變成一個瑩白色的五角星，落在我手上。
我握緊五角星，站直身體，誠懇道：“也祝你在天上過得開心快樂，永遠沒有憂愁。”
“云云，你一個人站那兒幹嘛呢，過來一起玩啊。”霞兒在遠處喊我。
她笑著看我，眉眼彎彎，我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微笑。
它照亮了一個孤單的小女孩的人生。
夜空的星星不停地眨著眼睛，都放出清清冷冷的光，看不出哪顆最亮。它們之間離著很遠的距離，看似捱得很近，觸手可及，實際上卻是永遠的遙不可及。
今天是我的十一歲生日。
只有爺爺奶奶和天上的星星陪我一起度過了這個生日。
他們費盡心思哄我笑，讓我開心。可我還是很難過，孤零零的，不被人理解的難過。
“我陪你說話，好麼？”一個清脆的童音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一片黑暗。
2.
一個“小星星”飛到了我的面前。
它笑嘻嘻地看著我，像小孩子般天真無邪。
“我是星星的孩子，陪伴孤獨的孩子，剛才聽到你的願望，我就過來陪你啦。”它的黑眼睛俏皮地眨了眨。
“每個星星都孤零零地待在天上幾萬年幾億萬年，它們實在是太寂寞啦，於是就收集起過路的浮塵、陽炎、月華，達到一定數量時，就去請求月亮婆婆，讓她用把那些材料變成一個小小的星星。”它在空中轉著圈兒，銀光閃閃，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
“因為我實在是太小啦，”它停止轉圈，漂浮到我身邊，沮喪極了。“每個星星的孩子剛剛出世的時候都很弱小，只能下凡陪伴孤獨的人類小孩，和他們相互依靠，讓他們感到溫暖，讓自己變得強大。”
“呃……雖然事實是這樣，但我保證我會陪你很長時間！”它曲起一個角，做了一個發誓的手勢，看上去滑稽極了。
我在十一歲那天收到了有史以來最棒的生日禮物。
3.
“叫你小銀怎麼樣？”我靈光一閃。
“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都不會看到我，你也不能告訴任何人我的存在，否則我就會離開。”小銀一本正經，圓溜溜的黑眼睛嚴肅地盯著我。
有人說：當你感到幸福時，幸福就會來到你身邊。
我感到由衷地快樂，每天都在微笑。爺爺奶奶很開心，悄悄地問我是不是遇到了好事情，我只是笑笑，什麼都不說。
4
“我家云云長得真好看！”我穿著媽媽買的連衣裙轉圈，裙襬劃出輕盈的弧線。媽媽看著我，臉上是怎麼也抑制不住的滿意。
“別這樣，去抱抱她！去呀，你不是很想這麼做嗎？她一定會很高興的！”小銀繞著我加油打氣。一年過去，它變得小了些，銀光更加閃耀，只有圓溜溜的黑眼睛始終不變，此刻正狡黠地轉著，像是一隻打著小算盤的小狐狸。
媽媽看上去有些驚訝，但很快露出喜悅的笑，好像我給了她什麼了不得的珍寶。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髮，過了一小會兒，溫柔地說：“云云啊，爸爸媽媽這次回來是想把你帶走，帶到城裡讀書，已經和爺爺奶奶商量好了，後天就走。”
我突然又覺得難過起來，連媽媽的話都沒心思聽了。
現在要把我丟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裡，不得不說，我很怕。
剎那間，我彷彿又回到了十一歲生日的那個夜晚。
“我會陪著你的。”又是清脆的童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神氣，給人帶來溫暖。
我用一天的時間和同學老師告別，和學校裡的那顆大榕樹告別，和鄰居家的小花狗告別，和爺爺奶奶告別。
我望著這對照顧了我十二年的老人，感覺心裡酸酸的，語言太過蒼白，只能給他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的眼淚直到到了車上都沒能止住，爸爸媽媽好言好語地勸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它的聲音實在太過搞笑，我忍不住笑了，爸爸媽媽也笑了。
新家很好，很溫暖，爸爸媽媽也對我很好。我唯一擔心的事只有學校生活了。
不知道我這個鋸了嘴的悶葫蘆在新班級裡會怎樣。
自我介紹永遠都是新同學逃不開的劫。
好不容易捱到了自我介紹結束，新老師指明瞭我的座位。我飛一樣地逃下講臺，跑到座位上。
我顧不上搭理它，因為我的新同桌正在對我微笑：“你好，我叫林霞，是這個班的班長，你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
我看得有些呆，只能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好，我叫蘇雲。”
我點頭，心裡有些慶幸。
6
我們很快就成為了好朋友。
原因在於，林霞是個不折不扣的學霸。而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學渣。
我裝作沒聽到的樣子，仍然埋頭寫數學題，把所有的眼淚和不甘往肚子裡咽。
它上躥下跳說得熱鬧，我哭笑不得，但還是感到了一絲安慰。
小銀比起剛見到時已經小了很多，它說，它已經有很多力量了。
所有的努力都會有回報，那些漫漫長夜刷過的題堆積在一起，變成了好看的分數。
數學老師抱著上次考的單元測試卷走上講臺。大家開始哀嚎，老師的眼鏡寒光一閃，立馬鴉雀無聲。
細細碎碎的議論聲響起。
“不愧是班長啊，服氣服氣。”
雖然議論紛紛，林霞看上去很淡定，她歪頭衝我微笑，做了個口型“接下來就看你的啦”
“咳咳，安靜！”老師清了清嗓子，大家重又安靜下來，惴惴不安地等待成績無情的宣判。“第二名，蘇雲，94分，有很大的進步，這離不開平時的刻苦努力，希望同學們多多向她學習。”
我鬆了一口氣，鬆開了一直緊握的手，無心再去聽那些議論。
我閉上眼，只想嘆息：總算是沒有辜負那麼辛苦的自己。
小銀在她的身旁飛舞，銀光閃閃，也拼出了一個“恭喜”的形狀。
霞兒衝我俏皮地眨了眨眼，樂呵呵地說：“我們是好朋友嘛，應該的，應該的。”
我反握住她的手，笑得爽朗。
不是所有人都把我當朋友，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我是憑自己的努力考到了這個成績。
數學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複述了他們的話。
我氣得渾身發抖，卻只能無奈地吐出一句：“老師，我沒有抄……”
原本喧鬧的教室隨著我的進入而平靜，看來我抄襲林霞的流言早已飛遍整個教室，一些冷言冷語被刻意放大了音量，進入我的耳，刺痛我的心。
為什麼他們看不到我的努力？
為什麼他們要針對我？
霞兒關切地望著我，誠懇地說：“云云，我相信你。”
霞兒抿了抿脣，欲言又止。
我開始在課上打瞌睡開小差，作業也做得不如以往認真。
我和霞兒依然是朋友，但遠不如以往親近，我刻意地躲著她。
好像又回到了十一歲生日那天，孤零零的，像是被全世界拋棄。
霞兒依然穩坐第一，優秀如往昔。
“云云！”我從未聽過霞兒如此嚴肅地喊我的名字，也從未看過她柳眉倒立，如此憤怒的樣子，“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沒有抄我的試卷，你那些天的努力我一直都看在眼裡。可你最近是怎麼了？課不好好聽，作業不好好寫，成績一落千丈還疏遠我。是，是有人懷疑你嫉恨你，可你不能自暴自棄啊，我相信你，你為什麼不相信自己呢？”
小銀拼命點頭，圓溜溜的黑眼睛裡射出熱切的光：“林霞說得對，云云，振作吧！狠狠地打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的臉！”
是啊，我從未想過依靠自己，總是依賴別人，爺爺奶奶，小銀，爸爸媽媽，霞兒，我總覺得他們在，有他們在我就萬事無憂，卻沒想過他們也會有不在的時候。
10
流言再起，議論紛紛，但我已不再在意。
我開始學會相信自己，不再懦弱，不再自卑，面對挫折勇往直前。
霞兒笑著和我擊掌，我們相視而笑。
它吞吞吐吐地說：“云云，我要走了。”
“我要回到天上了，我和你都變得足夠強大，你不再是那個孤零零的小女孩，而是活潑自信的少女了，你未來的路很廣闊，我的星星媽媽也很想我，是我離開的時候了。”它的黑眼睛低垂著，銀色的光也暗淡了許多。
“哦，那……那很好，我相信你在天上也一定會過得很好的。”我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這是告別的禮物，云云，祝你以後百歲無憂，平安喜樂。”
它點點頭，圓溜溜的黑眼睛眨了眨，消失不見。
我應了一聲，摩挲著手中瑩潤光滑的五角星，向霞兒跑去。
我知道，小銀會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國二: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