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兒起，我就想緊握你的手，因為你的手是溫暖有力的。我的老爺爺，從前你最愛握緊我的小手，而如今，我卻再也無法觸碰到你的雙手。
你的雙手黝黑，傷痕和老繭隨處可見，因為它們有時會刺痛我柔軟嬌嫩的面板，給我帶來異樣的感受，稍大一些才明白，那雙手，可謂是你榮耀的化身。
你的身體不是很好，於是我經常便跟著爺爺來你家幫忙打掃。你最愛乾的事兒是叼著一個沒有菸草的菸袋，倚在窗邊的躺椅上晒太陽。等到我和爺爺收拾妥帖，你便把我叫到身邊，“丫頭，今天想聽什麼故事？”我歪著頭想了一下，“想聽打仗的！”你便拉起我的手，指著左手背上那一塊燒傷和刀疤道：“這些啊……就是我當年在海南打仗的時候留下的，”我低頭看下去，只覺得蜿蜒的傷疤觸目驚心，“當時啊，你老爺爺我抓著一個國民黨，給他把槍繳了，結果這人突然掏出來把刀子，我擋了一下，就留了這麼條疤，”你繼續說著，還伸手比劃了一個“劈”的動作。我暗暗吃驚，不禁蹙眉。
除了刀傷，你的手上還有凍瘡的痕跡。那天中午我照常來到你家，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你和爺爺下著象棋，我問你手上的凍瘡，你不緊不慢地又講起另一個故事，“這些凍瘡，是我當時打朝鮮戰爭的時候得的，”“當時一定很疼吧？”你只是搖頭，“哪還能覺著疼啊，覺得癢就撓，一撓就發炎流膿了，還好當時隊裡有藥膏，不然啊……”你說著拍了拍我的手，淡淡的一笑，“當時哪有你們這麼幸福啊。”那天你講的故事很長，也講得很慢，我緊握著你的手，彷彿就著窗外的雨聲，跟你去到了那個北方寒冷的冬天，也把那段歷史握進了手裡。雨停了，當雨後的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櫺，我正揮手與你道別。陽光落在你的臉和手上，我不敢相信你已經是九十五歲高齡，只覺得在我面前的，還是那個年輕的、意氣風發的士兵。
你離開的那個晚上，卻莫名清醒，你握著我的手，用沙啞的聲音道：“丫頭，好好學習，將來報效國家啊。”我含著淚點點頭，卻沒有勇氣再握緊你的手。
如今我站在你的墓前，帶了你最愛喝的酒，你的音容笑貌我幾乎要記不清，但你的手和故事，卻時時在我眼前浮現。我伸出手去緊握，觸上冰冷粗糙的墓碑，彷彿那是你的手。無數個像你一樣的士兵，用同樣粗糙的手，壘起了今天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