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團綠意簇著小村莊，天甚藍，雲潔白。她就站在自家的門前，看著門前剛從地裡探出頭來還帶著些泥土芬芳的小苗，那樣溫柔如水的目光，恰似一位母親對孩兒的慈愛與寵溺。
那是我媽媽的老家，她是我奶奶的老朋友。幼時常年跟在奶奶身邊的我，自然熟識她。她已六十好幾，頭髮卻還沒全白，兒女遠走他鄉，孤苦無依。她被稱為“怪人”，因為她常年在堅持不懈地幹著件令人不解的事——種樹。
我去找她時，她在種樹。我看著她，她看著樹苗，如慈母般溫柔。
我自來熟地挨著她坐下，她也由著我，繼續搗鼓她的小樹苗。我好奇地看著她抓著鐵鍬，把土一點點地剷出，挖出小坑。然後她輕輕地把翠綠的小樹苗放進去，雙手攏在樹苗兩邊，把樹苗固定住，又抓起鐵鍬，剷起土一點一點地填進土坑。
“之後就是要澆水，對嗎？”這是我前兩天剛學到的。我有點得意地賣弄自已學過的知識。“嗯，是要澆水，不能太多，一點就行了，不然根會泡爛的。”她終於抬起頭，帶著點讚賞地說後，轉身回屋裡取了水壺回來，小心翼翼地把水一點一點地輕灑在上面。“我來我來，我也要澆水。”我一臉興奮，因為覺得這看起來真好玩。“不行不行，你掌握不住分寸，會把樹苗澆死的。”她皺著眉硬生生地拒絕了我。“我可以的。”我乞求著她，可她死活也不肯答應。“哼！”我把頭撇向一邊。
她或是覺察出了我的不歡，放下了水壺，挨著我坐下，身上還粘著泥土的氣息，哄著我說：“來，我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她把我抱在懷裡輕搖著，指著遠處的一棵蒼天大樹，開始了故事：“那是我種下的第一棵樹……”我在她的輕聲述說中進入了夢鄉，夢裡似乎還存留著些許她輕搖我的餘晃。
後來，我隨著媽媽離開了那個小村莊，記憶裡那個白髮的她逐漸縮為一點。模糊，不清。
又過了幾年，我隨著媽媽去看奶奶。小村莊早已脫去了曾經荒蕪的外衣，被團團綠意簇著。看著棵棵搖曳著的綠樹，蒙著塵土的那一點縮影又在我腦海裡重新放大。清楚，鮮明。
我循著記憶裡的方向走去。是的，我確信，她就住這個小院裡。眼前的小院，已不復昔日的孤寂，它被簇擁在一片流動的翠綠中。
我輕輕地推開了門，悄悄地走了進去。她還在種樹。歲月把她的頭髮全染得花白。她步履蹣跚，正吃力地提著水壺去澆水。我連忙上前去幫她，她看到了我，有點兒吃驚，然後又恢復了平靜，帶著自豪的語氣對我說：“你看，那些樹都是我種下的……”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流動的綠，片片翠葉搖曳著，執著而又堅定，恰似這老人的縮影。
我溼潤了眼角，為她豎起了大拇指：“您真棒，真的很棒。”
她笑了，很美，如初盛的花。
她來自農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