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若吟蛩作文1000字

上一次在腦海中閃過曾祖母的臉,是買了帶有金粉綠色的墨水。將墨膽下端的螺旋棒旋入,墨水裹挾著金粉向筆頭的囊中撞去。靜置後拿起,對著陽光眯起眼睛來看,綠熒熒的水和底部凝成團塊狀的金粉結合在一起就像一隻死去許久,從屍斑處開始腐爛的蟋蟀。

命若吟蛩作文1000字

每年初夏開始就會有人挑著幾籠蟋蟀,大街小巷地吆喝,曾祖母常會買來逗我開心。蟋蟀從初夏鳴至秋日,直到冰冷的空氣將它們凍成乾屍。

逗弄蟋蟀的一種玩法是用尾巴草的莖圈住其後退,另一端穗從籠中伸出,只消冷不丁地扯那麼一下,蟋蟀便會嚇得四肢抽搐手足無措。每每見此情景,我總是拍手大笑,卻未曾聽到過曾祖母的笑聲。

曾祖母年輕時是包辦的婚事,嫁給了作為鄉紳的曾祖父,感情淡漠。丈夫對她很不好,什麼氣都往她身上撒,甚至會動拳腳,但她從來都只是忍著。或許對於曾祖母來說,婚姻就是青春的墳墓,其中要承受丈夫的無禮對待,更有周圍人對此司空見慣的漠視。

我係在蟋蟀腿上的草常被堂弟掐去了逗貓玩,只見那沒了約束的蟋蟀上竄下跳。我質問他為什麼把草拿走,他只是看了我一眼,說:“蟋蟀還是在籠子裡啊。”

曾祖父早去世,曾祖母一個人不僅要帶兩個孩子,服侍老人,操持家務,還要忙著賺錢養家。於是她越發辛苦,天還未亮就要獨自一人下地忙農活,天發白後又要挑著沉重的擔子去趕集,夜裡還要服侍一家老小睡下她才休息。作為一個沒有文化的鄉村婦女,她沒有勇氣拋棄老小負氣出走。

夏去秋來,籠中蟋蟀的關節處開始泛白,叫聲也遠沒有從前那般響亮。日復一日,曾祖母也在不斷老去。

自從她九十歲那年跌斷了腿後,身體便一下子扛不住了。從前的曾祖母可是個剛切除膽結石後不多久就能大口吃肉,就能拖著柺杖滿鄉走的人啊。

但她到底還是折了腿。

祖父為了照顧她,只能將自家工廠的車間搭在了家門前的空地上,從側門推進去就是曾祖母的房間,緊挨在她枕邊的是一個便於她如廁的無蓋木桶和一張作遺照用的照片。每次要穿過車間和曾祖母的房間進裡屋去,都要捂緊耳朵,側身躲過飛揚的鐵屑、火星,還要屏住呼吸避開曾祖母房中的異味。

然而在這樣的環境中,曾祖母仍舊能安然睡去,有時也會把手伸出來,搔搔脖頸處垂墜層疊的皮,然後不自知地囈語,她那乾枯僵硬的手指,就像入秋後蟋蟀的後腿。

一日,見那蟋蟀扒著籠子似是要逃走,我不知為何心中一驚,將那籠子一把提起,蟋蟀摔了回去,只聽得一聲輕微的,翅膀鼓動之音。

曾祖母的聽力也在日漸減退。每次我們在談論什麼時,她總是試圖通過分辨我們的口型來“聽”出我們的談論內容,卻往往是我們大張著嘴衝著她吼著,然後又嘲笑她在聽到一堆雜亂的音節後的不知所云。漸漸地,曾祖母不再接我們的話,每當我們圍著她坐著說話的時候,明明討論的是關於她的話題,她卻不再回應,只有眼神飄在半空中。

偶有一個傍晚,出門散步時過了夏天常乘涼的寺廟。深秋的風乍起,耳畔一片寂靜,只有牆邊飛蟲的屍體落滿了一地,僧人忙忙地走過要去用齋,直直的踏在蟲子的屍體上。驀地就記起自己還有一隻聒噪的蟋蟀。

翌日,在匆忙中趕回去。

那隻蟋蟀已經爛得化了膿,陽光斜斜地透過籠子照進來,穿透了蟋蟀的軀體,又被白色的屍斑所阻。

那蟋蟀放肆的鳴叫蓋過了機器震天的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