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頭髮白了……”唱片的歌音迴盪在我耳邊，我輕輕哼著，取下一本自制的相框。裡面放著被剪裁下來的兩個人，擺在一起，將我拉往昔日的回憶。
那是我送給外婆的生日禮物，相框裡的她尚且年輕。外婆，從小帶我長大的人，一度比媽媽還親。曾經，外婆來到杭州，第一次從我媽媽手上抱過我，是五十幾歲。現在她已近七十高齡，時光在她身上又走過了十幾年。模糊的記憶中，我盤腿坐在小床上，外婆側著坐在床沿，餵我吃飯，兩雙眼睛卻不約而同地看著老式電視機上播的動畫片《葫蘆娃》。陽光從窗外打進，微小的灰塵在光影間飛舞，一室靜謐。我還記得我送外婆上火車離開的時候，很多次，當鳴笛響起，外婆的臉隨著火車遠去，一瞬間把我與她拉開了如歲月長河般的距離。我常常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當然，這種肆無忌憚的、毫無掩飾的大哭，在十歲那年是最後一次。
五年級，早熟又敏感的我步入青春期，在陽光下一點點成長。而外婆呢，卻在一點點、一點點變回小孩子。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外婆開始無休無止的嘮叨。沉默的空隙，當我偶然間與她對上視線，她永遠都用耷拉成三角形的眼睛靜靜地看著我，掩藏不明思緒。諸多變化讓我渾身不自在，儘管我什麼也沒說。
外婆又要走了，最後那幾周，我一不聽話或者一頂嘴，她就說“你是不需要外婆了”“外婆明天就走了好了”……直到一天，我把外婆新買的衣服扔到她臉上，標籤重重打到了眼睛。在外婆的低泣和爸媽的訓斥中，我卻悲憤地跑回房間，一句道歉也沒有說。
為什麼，為什麼要用那種目光！我想起外婆那蒼老的臉龐，那種落寂悲傷的眼神，我覺得我和外婆就像換了個個兒，從前是我哭，我不捨，現在卻完全變了。我多麼懷念從前的日子，多麼想念從前那個還強健的外婆！時光流逝，我漸漸不需要外婆，但她卻越來越需要我。
週日，我故意避開了外婆去火車站的時間。等我回到空蕩蕩的家裡，就偷拿出爸爸的電腦，興高采烈地登上游戲。今天終於可以領到饞眼許久的神獸了！可是，網路偏偏斷掉了，網頁怎麼打也打不開。我等了許久，默默把電腦關上，把它放回原位。走回房間，一路上覺得少了許多東西，床邊的行李，那雙在我背後望著我的溼潤的三角眼……我衝到洗手檯前，看著鏡中的自己，再次捂面失聲痛哭。
如今，我偶爾會主動打電話給外婆，當然大部分還是她打來。那件事之後都沒有提起，一切如常。我表哥生了二胎，外婆在老家幫忙帶，最近還學會了微信視訊，通過螢幕我看見小孩成群地在她膝邊玩鬧。
也挺好，挺充實，她也終於不用再只牽掛我一人。
唱片的歌聲迴盪在我耳邊，我輕輕哼著，把相框放回去。真奇怪，為什麼外婆不把這個帶走呢？現在想想，可能是為了讓我記起，我與她相伴的那些歲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