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走了，唯獨留下了那把梯子……
我撫摸著，撫摸著，在那梯子上，我彷彿看見了兒時的腳印……
一
那把梯子是以前父親修房子用的，家裡沒什麼錢，房子壞了也只能自己修。父親爬上那把梯子的次數數不勝數，我房間頂上的窟窿也一次又一次的被他修補起來。在我的記憶中，我一直都把那把梯子是做瑰寶，認為是那把梯子幫我修好了那透風的窟窿。讓我即使生活在這樣一個家庭裡也從沒有因為晚上受涼而生病。而每當我說起對梯子的感激時，父親總是會憨厚地笑著對我說：“華仔快些長大，長大了爹就讓它陪你玩！”父親沒讀過什麼書，說出的話還算通俗易懂。我默默的記下了這句話，努力的長大……長大……
終於，我熬到了父親所謂“長大”的那天，父親帶著我來到了山上，小心的護著我沿著梯子爬上了一棵還算高的古茶樹，“瞧，這就是咱雲南著名的普洱茶！”父親隨手掐下了身旁的小芽，舉到我面前對我說著。他說的時候，憨厚的笑著，我有些不屑：“這又不是你種的，用得著那麼高興？”父親收起笑顏對我說著：“華啊，這不是咱家種的，但也是咱村著名的古樹，這些茶每年都會有茶商來採購。我可是日日過來，給它澆水什麼的，小心著呢！”
我小心的掐弄著手中的茶葉，忽然心中也湧起了一絲歡悅：“這麼說，這些茶會去別處？”
“那是當然，它呀，會去好多好多地方，去大城市，沒準兒，還能去到國外呢！”
“國外？啥事國外呀？”
“恩……”父親有些發難了。
見父親這樣，我也沒有多問，低下頭繼續擺弄著茶葉，若有所思。
第二天，我趁著父親出外砍柴，悄悄拿起了梯子，獨自進了山，站在古茶樹前，我許下了諾言：“茶樹啊茶樹，你就代我去外面看看吧，等我長大了，就來找你。”
那年，我七歲。
二
這些年，我日日與這梯子為伴，我的“目的地”也漸漸從古茶樹轉向了一棵較高的橡樹，那裡更高，我能看得更遠。國中時，我總喜歡抱著梯子來到山上，坐在高高的橡樹上，認真地複習功課，累了就抬起頭望望那無邊的稻田，找找父親在地裡忙碌的身影。我依舊記得那個承諾，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讀書，走出這座山，看看那古茶替我看過的世界……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坐在高處的樹梢上，風有些大，但這對我沒有絲毫影響，我仍然靜靜的看著書。卻聽見了“砰”的一聲。我嚇了一跳，身子猛地一顫，險些掉了下去。定了定神，回頭一看：糟了！梯子竟被那無名的風吹得倒了下去。
那我怎麼辦？這將近十米來高的樹，哪是我這麼一個瘦小的孩子跳得下去的？我再次慌了神，手足無措……
在那樹頂上彷徨了一陣，我依舊沒有什麼辦法能讓自己下去。絕望在心中蔓延，卻也無力迴天。怎麼辦？我該怎麼跟我爹交代？還怎麼履行我的諾言？眼角，兩行溼溼的東西劃過，我乾脆大聲地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淚水是不是流乾了，我只是無力地坐在樹枝上，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突然，一個東西重新靠在了我的身邊。我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梯子！我破涕為笑，順著梯子低頭向下望，我又看見了那張憨厚的笑臉……
從那以後，父親每天都會陪我進山，幫我放好梯子，到該回家時，又過來陪我一起回家。我的心裡踏實了不少。
那年，我十四歲。
三
很多年過去了，我履行承諾去了外面的大城市，父親東奔西走總算湊夠了我的學費，我含著淚和他告別。
一次偶然，我在宿舍旁的建築工地上看見了一把梯子，心中不禁有一絲惆悵：說起來，我能有今天還真得感謝那把梯子……不對，應該是父親和他的梯子。
回到宿舍，我鋪開信紙，寫到：“爸，您還好嗎？我在這邊過得很好，交了不少朋友。對了，那把梯子怎麼樣了，您還在用它修房子嗎？您也該休息休息了，我的房間就不要總是想著去補了，反正我也不在，累壞了身子那才糟糕呢。今天我才想起來提醒您，那梯子上有一格已經鬆了，您好好看看，別摔著了。您別擔心，我在這兒不會有事的，到是您，得好好保重身子，我才能放心讀書……”
不久後，我在信箱中的一個信封上隱隱約約的看見了幾個歪歪扭扭的字：華仔收爸。我有些想笑，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開啟信封，張開信紙，淚水順著臉頰滑過……
“華仔，我還好，梯子也很好，我把梯子修好了。沒想到你這娃心挺細，你在家那些年，這梯子我可來來回回研究了好些遍，確定沒問題了才敢給你帶著出去，要不然誰知道，你這小屁孩什麼時候摔著了，我可怎麼跟家裡人交代？現在好了，你能讀大學了，出息了。你爹我呀，為你驕傲。就是一定得注意身體，我讀書的時候，老師常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讀到這兒，淚水早已浸溼了信紙，我笑了：“好，我記住了，您也是。”
那年，我二十歲。
不知為什麼，在收到這封信後不久，父親就不聲不響的走了。我急急忙忙請好假，連夜趕回了家……
站在家中的桌子前，我又一次落下了淚水，我彷彿看見了父親正在用顫抖的手，艱難地在信封上寫下了“華仔收爸”這四個字的情景……
我抱著梯子，又站在古樹下，它也似乎不似當年那般茂盛，就如同手中的梯子，被歲月漸漸侵蝕了，埋沒了。
“撲通”我跪了下去：“我履行了承諾，那你們呢？”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