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我最喜歡站在一邊看媽媽和鄰居家的大嬸踢毽子。媽媽的動作總是很利索，一踢左腳，毽子就順勢飛到右腳那邊，右腳再一踢，毽子就飛向別人那裡。而院子裡那些踢得不好的人，每次都喜歡跟媽媽一起踢，都誇她踢得好。印象裡，當毽子落地的時候，媽媽總是迅速地彎下腰，伸出兩根手指一夾，再向上一拋，毽子神奇地飛到她的身後，這時她就輕巧地一跳，腿一抬，毽子就準確無誤地從她的鞋側彈起，飛向目的地。
那時候的媽媽很年輕，身子骨很柔，彎腰從來不費勁。於是她便不厭其煩地每天彎腰打掃房間、撿拾我亂丟的雜物，彎腰撿起廚房地上的菜葉，還有她梳頭時掉落的長髮。就這樣，對於一個整日勤於家務的母親而言，彎腰早就是一個司空見慣的動作，只需要一瞬間就可以輕易完成，輕易到我對這個動作可以視而不見，毫不在意。
那天，媽媽打掃房間的時候找到了一個完好的毽子。她興高采烈地跟我說：“孩子，咱下去活動活動吧？你別整天趴在電腦上，對眼睛不好！”我聽出了媽媽的潛臺詞，笑著答應了她。我本來就不太會踢毽子，而媽媽又是那樣厲害的高手，我想我是輸定了。可是我見媽媽動作總是慢悠悠地，好像不敢亂動彈一樣，我就使了個壞，
故意踢歪毽子，讓媽媽去撿。
然後我看到媽媽似是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過去，一隻手撐著腰，努力地弓著身子去撈——這樣自然是撈不到的。她的身體像緊繃的弦一樣，像是不敢彎也不能彎。她皺了皺眉，吸一口氣，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彎下腰，眉頭也似乎更加縮緊了，然後她趕緊彈起身子，手握著毽子，另一隻手蹭蹭額頭，“呼”地吐出一大口氣。
這一幕，這一瞬間，我沒法忘卻。
曾經那個踢毽高手的媽媽哪去了？那個動作靈巧敏捷的媽媽哪去了？我極不情願地告訴我自己：她老了。媽媽在打掃房間、撿拾雜物，在撿起廚房地上的菜葉，以及懷著複雜的心情撿起自己梳落的頭髮的那一個個彎腰的瞬間裡，被無情的歲月迅速地抽走了她的青春、她的健康、她的快樂。留下的卻只有一個費勁的彎腰，一個遲鈍的動作，和一片無盡的哀傷。
歲月告訴我，在那些為我操勞、為我付出的所有瞬間匯成的漫長光陰裡，她漸漸老了。
我走向她，接過她手中的毽子，看著陽光溫柔地灑在她棕色的頭髮上，我笑著對她說：“媽，天不早了，我陪你去買菜吧。”她先是露出吃驚的表情，隨後面部的光影柔和了下來。
那一瞬間，我看到媽媽真心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