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病了半年餘。這半年多，往返於家和醫院間，他那慈愛的眼神總不自覺地飄在我的眼前。
手術前的檢查複雜又繁多。著急、忙碌，那個陰冷冬日裡的我卻常常是汗流浹背。做檢查的間隙，我總喜歡握著他的手，說一些安慰的話，是鼓勵他也是鼓勵我自己。他卻常是一臉淡然，滿眼輕鬆。有時，看著他那輕鬆的樣子，我好像也不那麼焦慮了。
在煎熬了六個多小時後，他被推出了手術室。手術室的門開啟，我像被電擊了一樣趕忙衝上前，握住他的手，冰涼！我分明看到他把有些渾濁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很有精神的樣子，很平靜，很輕鬆。他用還插著針管的另一隻手向我們豎起了大拇指，那微張著的嘴巴，乾燥的脣舌間飄出一聲：“別怕，很順利！”
術後三天，醫生讓他下床活動。他用喜劇電影裡一般誇張的慢速度完成了側身、坐起、下床、站立。我幫他舉著掛水的架子，拎著他身上還沒撤下的各種袋子、管子，在他身旁看他一點一點向前挪著步子。他穿著拖鞋，在地上擦行，彎著腰、弓著背。寬大的病號服掛在他身上，顯得他有些狼狽。十分鐘，他走了不到百步，晃晃悠悠的樣子甚至有些蠢笨。他抬起頭，頭上滲出一層汗珠。我問：“累吧？”他說：“你老爸現在是‘特別行動隊’的了。”他依舊滿眼輕鬆，不改幽默，眼中飄出一絲笑意，閃過一縷疼痛，讓我扶他回到床上。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術後複查，我趁著他做檢查的空擋去門診取了自己的檢查報告。問醫生，取藥，一氣呵成。取了藥，一轉身，卻被前來尋我的他撞個正著。他因為傷口疼痛依舊行動緩慢，挺不直腰板，坐著也只能是歪著。但在我面前，他總是一副輕鬆的樣子，滿眼笑意。可這回，當他看著我手裡的藥，又看了看報告，又是嘆氣又是皺眉，似是瞪著眼盯著我，彷彿有點惱火。我帶著些許心虛，故作輕鬆地看著他，卻只看到了滿眼的心疼。回去的路上，他盯著我的藥一直看、一直看、一直看。耳邊傳來他的嘆氣聲，幾句埋怨我太過勞累的話，抬眼撞見他看向我的眼睛，裡面盡是不平靜……
時光跳著胡旋舞，歲月不停步。父親生病的這段時間，我彷彿也堅強了不少。生活偶有疲累時，他平靜的、輕鬆的、飄出笑意的、瞪著我的、滿眼心疼的眼神總在我眼前浮現，一遍又一遍。我知道，那是父親慈愛的眼神。那眼神總是在我最脆弱的時候溫柔而堅定地告訴我：“別怕，很順利！”